绽放(8)
顾元卓狂怒咆哮:“我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我们俩,为了我们的将来!”
“不!”江雨生冷静道,“你的事业终究是你个人的,旁人能分享你的喜悦,却分享不了你的成败。我也是个独立的人,可以对自己的将来负责,不需别人替我承担。”
顾元卓一时语塞。
恋人年长且阅历比自己深厚,吵架的时候就容易被镇住。对方总有各种无懈可击的理论,让你哑口难辩。
“你……”顾元卓粗喘着,“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我以为我们是一体的,但是你并不这么觉得,是不是?”
江雨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元卓。只是人与人,本就是独立的个体……”
“所以说,”顾元卓打断他,“你并未真的看好和我的将来,不过走一步算一步,没有安全感。”
这下轮到江雨生哑口无言。
敏真隔着门,都能感觉到舅舅的尴尬和无奈。
对话到这里,早就和下午的艳遇及意外无关。这对恋人第一次探讨到了这么深层次的话题。
异性恋人尚且会为了将来忐忑不安,更何况同性恋人呢。
岁月还那么长,时光还可以走那么远。一个人觉得我们可以相守一生一世,另一个人却觉得未来还有许多变数。
敏真听到江雨生低声说:“元卓,我爱你。”
顾元卓苦笑:“你爱得冷静理智,感情就像一份投资,随时可以撤股逃市。”
“不。”江雨生坚定地说,“我若理智,当初根本就不会跟你走。你要这样想,那太辜负我们这一路走来的感情了。”
顾元卓沉默了。
江雨生说:“我爱你绝对不比你爱我少,这点我要你信任我。”
顾元卓低声说:“我信你,雨生。可你不知道,你总是有一股孤傲在,让我觉得你其实并不那么非我不可。我不能接受,在我全力奋斗的时候,你却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好战友不该这样。”
江雨生反而笑了:“我却觉得这理所当然。我们中总有人要去规划后路。你不做,那就我来做。”
因为他已不是能为爱一往无前的少年人。但这也不能否认他爱得不真挚深沉。
这夜,江雨生独自睡床上。
顾元卓在书房里工作到后半夜,裹了张薄毯睡在沙发里。
其实没人能入睡。江雨生睁着眼在床上辗转了数个钟头,终于起身下床。
他轻轻走进书房,站在沙发边,借着月色打量着情人满是愁苦的俊脸。
当初把他拽入爱河的,不就是顾元卓这飞蛾扑火的热情?
他少年离家漂泊,尝尽人情冷暖,世道凉薄。外强中干,嘴上不说,其实内心最渴望温暖和归宿。有人爱他一点点,他都感恩戴德。
顾元卓的感情就像喷薄的岩浆,铺头盖脸落下,让他无处可躲,只好束手就擒。
在遇到江雨生之前,顾元卓原本喜欢的一直是异性。江雨生也对此总怀抱愧疚,觉得是自己引导顾元卓走上了一条荆棘路。
他要更包容,更稳重,顾虑更多。又要顾及恋人的自尊心,不能明摆着把他当孩子。
这么麻烦,如果不是真的深爱他,谁耐烦花那么多精力?
可是,他的这个大男孩,似乎还不懂许多道理。
江雨生无限怜爱地注视着顾元卓的睡颜,轻轻替他拉了一下毯子。
起身正要离去时,腰被一双手臂抱住,整个人被拖进一副滚烫的怀抱之中。
顾元卓也许根本就没睡着,先前没吭声,想必也憋得很辛苦。江雨生跌在他身上,同他面对面,看他还是一脸委屈,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对不起。”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又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了,后面的对话就好进行多了。
顾元卓紧抱着江雨生,说:“是我吃醋了,口不择言。我太累了,心情烦躁,拿你做了出气筒。”
江雨生躺在他怀里,轻声说:“元卓,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挡刀棍子弹。”
顾元卓笑,胸膛振动:“万幸我们并不活在警匪片里。”
江雨生也笑起来:“是啊,考验爱情哪里需要枪林弹雨。生活变革中的琐碎小事,才是最磨人的。”
顾元卓撩起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雨生,我最怕失去你,胜过一切。”
江雨生说:“你想太多。我这么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
顾元卓说:“你要是女人,我一早就娶了你了。”
“婚姻只是承诺中的一种,世人将它看得太重。你又见过哪一桩婚姻留得住真心要走的人?”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呵!这就是少年人的爱中最感人的一点。他们最不吝啬对你说“永远”。
不像情场老将,连明日约在何处吃晚饭都不肯轻易定下来,还要回去研究了日程先。
江雨生说:“只要朝着共同的目标一直走下去,我们又能分开到哪里去?”
顾元卓长长吁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最近太忙。但是我工作的时候一直都很想你。”
江雨生起身,哑声问:“是吗?有多想?”
两人在幽暗的书房里脉脉对视,呼吸灼热。
江雨生走过去,把书房的门反锁上,又走回沙发边,笑着向情人伸出来的双臂俯身下去。
第9章
次日,敏真起床下楼来,就见江雨生和顾元卓已经和好如初。
顾元卓难得在家用早饭,有意取悦爱人,亲自下厨。
溏心蛋煎得极嫩,热肠烤得脆香,咖啡都拉了花,还煎了酥软的松饼,浇上枫糖浆,和江雨生你一块我一块地互相喂着吃,甜蜜腻人。
敏真看得一肚子气。她一夜忐忑,生怕两个长辈闹翻脸,觉都没有睡好。哪里知道人家根本当吵嘴是情趣。
一顿早饭敏真都吃得气鼓鼓的。
江雨生还不明就里,哄她道:“是不是昨天真的被吓住了?那咱们暂时不去游泳了好不好?”
敏真又摇头。
两个大人研究了半天,也闹不清小姑娘在气什么,只觉得女人这物种果真自小就令人费解。
“别管了。”江雨生最后总结,“留给将来那些小伙子们来绞尽脑汁吧。”
而经过这一场小风波,顾元卓狠心抽出了几天时间,每天早早下班回来,亲自教敏真游泳。
他倒是个不错的教练。一番魔鬼训练下来,敏真很快就学会了蛙泳和自由泳,并且体会到了游泳的乐趣。
水中真是一个自由的世界,人在其中游动,就像鸟儿在天空中飞舞一般。
从那以后,敏真热爱上了这一项运动,一直坚持了下去。高中时她还代表校队参加了市青少年游泳比赛,获得冠军。大学后,又考了潜水执照,加入了潜水摄影俱乐部。
那年的夏日极其漫长,顾元卓也依旧忙碌,甚至更难回家。
他的业绩并不算拔尖的,但进步很快,所有错误从来不犯第二次。上司始终很赏识他,时常把他带在身边,有意提拔。
而江雨生手里的项目也突然取得了极大进展,有望提前出成果。全体研究人员大喜过望,也没日没夜地在研究所里加班加点。
敏真觉得有点寂寞。
她时常被留在家里,和陈姨做伴。
陈姨和一个小女孩没有太多话可说,最爱一边看日间档的电视剧,一边摘菜。
电视剧里,男女主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只好分别。
男孩子对女孩承诺:“等我出人头地了,一定回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陈姨嘁一声,扭头对敏真说:“敏真,将来要是有男孩子对你说这话,你可千万听!天底下最坑害人的话,一是劝你投资,二是要你等他。这话简直空口套白狼。我去烧腊店定块肉,都要交定金呢。他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空等他几年,上下嘴皮一碰就完事了?就算他守信用,又十拿九稳自己就一定能出人头地了?我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见多了混了半辈子也不出头的男人,真没见过几个衣锦还乡的。”
陈姨虽然小学都没读完,电视上的字都认不全,可自有生活的大道理。
陈姨又说:“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呢。就算是自家老公,从他手中拿家用,也都低他一等。你熬成黄脸婆,他依旧当你是养在家中吃闲饭的。你看江教授,虽然男朋友有钱,可他自己也是高收入,顾先生多尊重敬爱他。”
陈姨青年守寡,进城打工几十年,也算见多识广,江顾二人其实并不是她工作过的第一对同性主人家了。
陈姨对敏真赞美东家:“真没见过比他们俩更般配的了,哪怕都是男人,站在一起也觉得好看。真可惜……”
可惜他们是同性?可惜顾家不接纳江雨生?
在敏真八岁的观念里,世界上相爱的人都应该在一起。不论肤色,宗教,性别。
只要他们足够相爱,天空会为他们点亮,荆棘会为他们退开。
而在她眼中,还没有比江雨生和顾元卓更加相爱的恋人。
他们都那么优秀,强大,能从容面对阻挠和波折。他们当然能永永远远在一起。
第10章
秋季入学,江雨生牵着敏真的手去报道。
敏真穿一件梳着公主头,扎白色蝴蝶结,像个瓷做的洋娃娃。
她的体重已恢复标准,个子高了小半个头,脸颊如熟透的桃子。除去依旧不开口说话,她和普通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的学生都穿笔挺精致的英伦校服,肩上搭着拉夫罗伦的围巾,用成套的名牌文具。一支笔,一块橡皮,都大有来头。
该所私立学校的小学部,不仅学费昂贵,名额更是千金难求。敏真能插班就读,多亏了顾元卓拜托了父亲的一位教育界朋友,送了一副名画。
同样做家长,人与人真是不同。
敏真记得以前向生父要钱交学杂费,换来的是一个耳光。那时候她比现在更加幼小软弱,而生父赌博回来却常常对她们母女拳脚相加。
其实生父早就没有了固定的工作,全家吃穿都靠母亲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可这个男人,吃老婆养活,却要通过暴力来维持他早就崩塌的一家之主的形象。
简直不配为人。
“江敏真。”老师上课点名。
敏真一时反应不过来。
老师又叫一声:“江敏真。”
她这才举起手。
原来她现在已经姓江了,她同父亲的姓氏和那支亲戚彻底断了来往。
江雨生每天都来接她放学。
舅甥俩会沿着学校外的单行道走一段路,再搭乘地铁回家。
盛暑的湿热已被初秋的风驱逐出了这座城市。阳光依旧炽热,可水气蒸腾一空,树荫下习习凉风吹得人心绪轻松。敏真由江雨生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人行道上,踩着洒落满地的金斑。
江雨生小时候深受父母严格苛刻的管教,连吃点零食甜点都需要用满分试卷来换。他深以为憾,于是到了敏真这里,他十分不吝给她买零食玩具。
一大一小,人手一筒冰淇淋,堆着好几个颜色的冰淇淋球,面孔模子又是印出来般清秀漂亮,惹得路人频频扭头看。
突然一辆雪白的跑车滑到他们面前,堵住了去路。、
敏真还以为出现了电视上的坏人来劫道,没想车窗摇下,竟然是顾元卓。
顾元卓在两人惊讶目光中推门下车,笑容灿烂:“今天才提的车,喜欢吗?”
江雨生瞪着这辆奔驰小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又换一辆车?家里的奥迪不是才开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