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37)
她光着脚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两个男性长辈的争执声清晰地灌入耳中。
这大概是他们相恋一来,争吵最激烈,也是最彻底的一次。因为两人不再维持最后的温情,开闸泄洪一般将心底最真切的想法嘶吼了出来。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能不能不要管?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和你平等的成年人?”
“我是在为你的前途着想。开庭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将它当作儿戏。陈律师是看你爸的情面才为你奔波,你却做个甩手掌柜。你不要让他看不起你!”
“别提我爸!我现在所有的麻烦都是我爸带来的!我辛苦支撑到现在,就是想休息一下,又有什么错?”
“你没错。但是现在还不到你该休息的时候。”
“都说了,这官司赢不了!”顾元卓大吼,“赢不了!赢不了!你听不懂吗?”
江雨生也震怒,满脸通红:“我不知道这官司到底赢不赢得了,我只知道你这样自暴自弃,才是什么希望都没有。元卓,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能不能把你的这些鸡汤收起来。”顾元卓愤怒地挥手,“我听够了。你的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你也体会不到我万分之一的痛苦。”
江雨生骂:“简直好心当做驴肝肺。顾元卓,你说这话真是没良心。这些日子里我为你做了多少!”
“是,我欠你的!”顾元卓苦笑,朝江雨生作揖,“多谢你照顾我,多谢你收留我,多谢你替我奔波操劳。我顾元卓无以为报,给你做牛做马。可惜你都不肯要我。你看不起我。”
江雨生怒道:“我何时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你觉得与其争一口气,不如自暴自弃更轻松爽快。”
“够了!”顾元卓道,“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的话戳中你痛处了才是。”江雨生叱道,“你想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现状,觉得与其拼搏不如放弃。”
“别说了!”
“你沉浸在虚幻的成就感中,逃避现实,想着得过且过,能混一日是一日……”
“叫你别说了——”
顾元卓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猛地朝客厅另一头砸去。
烟灰缸直直朝敏真飞来,砰地砸在门框上。孩子惊声尖叫,往门后闪躲。
“敏真!”两个男人俱是一呆,随即魂飞魄散地奔过来。
“伤着没?让我看看!”江雨生颤抖着手把敏真从门后拉出来。
万幸,这个金属烟灰缸只在门框上砸出一个凹坑,并未伤及敏真。可小女孩惊上加惊,眼中盛满惶恐和伤痛的碎光。
“让我看看她。”顾元卓嗓音低了下来,充满懊悔。
“别碰她!”江雨生却愤怒地反手将他推开。
顾元卓一个趔趄,愣住。
江雨生起身,盛怒凛然地同顾元卓对峙。那爱恨交织的心痛与不甘如一把烧红的巨剑,自天灵盖刺下,将他钉在地板上。
顾元卓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那清脆声响篆刻在敏真脑海里,让她很多年后都清晰记得。
“敏敏,叔叔对不起。”他低声说完,后退一步,抓起外套拉开门冲了出去。
江雨生没有出言挽留他。
江雨生安抚好了敏真,将她送回床上继续睡觉,然后在客厅里静静坐了片刻,起身收拾屋子。
冬夜寂静得令人发狂,客厅壁钟的嘀嗒声是屋内唯一的伴奏。
江雨生将垃圾一股脑全部装进袋子里,丢在门口,然后拿来拖把,从客厅拖到厨房。
当他在阳台晾晒洗好的衣服的时候,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那是返回家中的顾元卓。
江雨生没有回头。他有条不紊地将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抖平整,挂在晾衣杆上。
顾元卓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带着烟草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江雨生的背上。忧伤而悲凉,如密林里一条小河,卷着冰凉的浪花,静静流淌。
这份悲哀,是两人无需语言和眼神沟通,都能在心中深切体会到的。
生活的海啸冲得两人都晕头转向,都拿不准是紧紧拥抱彼此,还是撒手分开会更好。
江雨生抬手挂衣服之际,一双手臂从身后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腰身。坚硬温热的身躯贴在他背上,带着水气的脸埋在他肩头。
江雨生用他冰凉的手,覆在了顾元卓同样冰凉的手背上。他们十指紧紧扣着,细微颤抖,身躯紧贴,如洪流中两尾奋力挣扎的鱼。
“雨生,痛苦一下来得太多,我不知怎么消化的好。”顾元卓说。
“我知道。”江雨生偏着头,靠着他,“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很丧。
而且还会丧几天。
没耐心的朋友可以存稿几天。
我估计第51或者52章就能写到分手了
第48章
次日, 敏真呵欠连天, 坐在餐桌边喝粥吃生煎包。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她也不可能睡好。后半夜她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好在醒来时已既不真切。
江雨生坐在餐桌对面看新闻, 说:“要是不舒服, 今天可以请假。”
“王世爱发烧38度都来上课呢。”敏真说。
“谁是王世爱?”
“我们班上长胜的第一名。”敏真有些小嫉妒。她并不是班上最佼佼者。
可看到那些比你优秀的人,也比你还努力拼搏, 你还有什么资格偷懒?
主卧的门拉开, 顾元卓走了出来。
江雨生和敏真眼前一亮,都有片刻说不出话来。
胡渣已剃得干干净净, 轮廓分明的下巴泛着淡而性感的青, 头发有些过长, 来不及修剪,用发胶整齐地梳向脑后,露出宽阔的额头。
顾元卓穿着一身新西装,并不名贵, 但是十分工整合身。他削瘦、遒劲的身躯散发着带着韧劲儿的坚毅, 如一头准备奔袭的猎豹。
那张俊朗的面孔已不再受阳光的眷爱,但是没关系, 忧郁和凝重让男人更添一份成熟神秘的魅力。
“去法院?”江雨生问。
顾元卓点了点头,拿着两条领带:“哪条好?”
江雨生笑了笑, 放下手机, 起身去给顾元卓打领带。
两人没有怎么交谈,但是肢体语言很亲密, 昨夜的争吵的阴影似乎又被化解了。江雨生专心打领带时,顾元卓便那么安静地凝滞着恋人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温柔如水,轻轻荡漾。
打好了领带,顾元卓吻了吻江雨生的脸颊,又俯身亲了敏真一下。
“我出去了。”
“叔叔加油!”敏真大声道。
顾元卓笑得有些勉强。这个油他还不知从何加起。
那么,“从气势上压倒他们!”
顾元卓莞尔,用力点头:“这点叔叔还是能做到的。”
顾元卓的到场,也让陈律师有点喜出望外。
小老头洞悉人心,早看出这小伙子到底阅历不足,支撑到现在已近强弩之末,生怕他随时垮下来。
可是今日看顾元卓这个样子,虽然不说彻底重新振作起来,但至少还可以再支撑一段时日。
开庭十分沉闷无聊,远没有美剧里那种硝烟弥漫、正逢对决的唇枪舌战,倒更像大学早上第一节 课的课堂。
从法院人员到双方律师和当事人,全都透着一股昏昏欲睡的疲怠,再配合上书记员劈啪的打字声,直催人入梦。
对方律师年纪约莫只有陈律师的一半,可气焰却是小老头的双倍,更有一种孤芳自赏的冷艳傲慢。
他们律所的企业文化大概如此,一行四人,从首席到小助理,全部惯性高抬着下巴。
这个姿势对颈椎病倒是有着良好的改善作用。
顾元卓很淡然。对方那脸色,远不是他这些日子里来见过的最难看的。
庭审结束后,顾元卓请陈律师用午饭。
陈律师摆手:“今天我孙女过生日,家里要招待十来个熊孩子,老伴命我立刻回去帮忙。”
这时,对方律师们出来了。如金庸笔下峨嵋派的女弟子,足不沾尘地从顾元卓他们眼前飘然而过,驾着宝马香车离去。
顾元卓抄着手,目送他们的车屁股淹没在车流之中。
“陈叔,你说雨生本来都要卖股票了,珠宝却突然又卖了出去?”
“是啊。”陈律师的小眼珠似磁碟里的一颗黑豆,滴溜溜转。视线一会儿朝天,一会儿朝地,就是不和顾元卓接触。
顾元卓轻笑:“真凑巧。”
陈律师呵呵,摆了摆手,遁地而去。
顾元卓没有回家。队友们或许正在频道上呼唤,但是他却已决定把时间留给现实生活中更加重要的人和事。
正因为那些成就和满足都没法变现,才会把那称作虚拟世界。顾元卓又没打算成为职业电竞玩家,在游戏里再怎么一统江山、千秋万代,现实的苦难依旧不会减少折半。
顾元卓搭乘地铁,来到了金融区。
双脚再度站在这片曾经奋斗了一年的大地上,眺望四周林立的高楼,心中感情已不是五味杂陈能概括总结。
银行区没有了他顾元卓,照样繁荣兴盛。又因圣诞将至,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空气中的铜臭都混着浓郁的肉桂红酒气。
也不知是哪位领导的奇思妙想,一尊巨大的圣诞老人的塑像正往广场上的水池子里倾倒金灿灿的钱币。
金山银山往水里倒,就没人觉得这寓意比放一套熊出没在这里还晦气?
银行区的男女老少永远衣冠楚楚。那些西装革履,手提古琦公文包,健步如飞还忙着对着手机喋喋不休的男人,看在顾元卓眼中,仿若前世。
顾元卓心想,他真的想回到这里?
“元卓?”
顾元卓皱眉,但还是转过了身去。
“真的是你?”林佩仪一脸惊喜地快步走来。
她约了位男士吃午饭,迟到了半个小时才姗姗而来,过街之际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
“你还好吗?葬礼后就一直没你的消息。”林佩仪目光热切地打量顾元卓,“老天爷,你瘦了好大一圈。我刚开始还不敢招呼你。你还好吗?”
顾元卓这阵子被问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对答如流:“苟且偷生,好与不好,如人饮水了。”
林佩仪心疼得俏丽容颜都皱做了一堆:“你不回我的电话和短信,我想着你肯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也不敢过多打搅你。听说你已经搬家了?”
“是。房子卖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
顾元卓顿了一下,说:“住我男朋友家里。”
“江教授呀。”林佩仪淡淡道,“他还好吗?”
“他也挺好的。”顾元卓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
林佩仪眼神一闪,窥到了机遇。她当即就决定放那位倒霉男士的鸽子,改为和顾元卓共进午餐。
两人在写字楼上一间极有名的日料店入座,林佩仪随手点了两人套餐。
顾元卓做了一个以往他从来不会做的动作:他翻开菜单,特意看了一眼套餐的价格。
一顿午饭,大概要吃掉江雨生三分之一的月工资。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了菜单。
林佩仪看在眼里,心里亦轻微地咯噔一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改变了。
酒菜上来,林佩仪夹着刺身,说:“其实同学们都很关心你。可是大伙儿都还在爹妈手下讨生活,对你家的困境束手无策。我听说张文杰那痴情的小孩儿还给你送了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