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79)
贾西贝由着长老在牡丹狮子这条路上越跑越偏,老家伙还不知道,伽蓝堂正在兴都接受染社的招安。
“你们西有七芒星,东有染社,娘娘腔,”长老凶残地盯着贾西贝,“等着看吧,兰城的未来注定是末路!”
娘娘腔,一辈子甩不掉的污名。
“关起来,”贾西贝摆了摆手,很疲惫,“严密警戒。”
他拖着脚走出伤兵所,太阳正从巍峨的城墙上落下,天黑得很快,血腥味、西出兰城的压力和险恶不明的局势让他喘不过气,蓦然想起高修的话:杀人流血,你像个小姑娘似的,会吃亏的。
自己果然不行吗?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但不敢擦,怕被左右看出来,他现在是堂主了,连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的自由都没有。
“所以你才能长大。”
元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人天生是领导者,都是摔倒了爬起来,这里,是你的机会。”
那天,他们在灿烂的星空下,亲吻了彼此,许诺了未来。
贾西贝用力吸了吸鼻子,对,他不能退缩,他还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御者、一个卓越的领袖,闪闪发光地去找元贞呢。
回到房间,嬷嬷收拾过屋子,床单被子都换了新的,他龇牙咧嘴脱掉血污的衣衫,露出丑陋的新伤旧疤,还有背上未完成的金翅三足乌。
没一会儿,陈郡到了,老妈子似地帮他上药包扎,贾西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眨巴着眼睛叫:“小郡,我好疼呀。”
他把脸埋在被窝里,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使劲儿憋着眼泪,憋得脸蛋通红。
“疼就别忍了,”陈郡无奈,“哭吧,我不笑话你。”
“真的?”这人平时总是嫌他爱哭,嫌他软弱,贾西贝晃着脚丫,“那我真哭啦。”
陈郡点头,刚才和七芒星对峙,这小子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威风凛凛,回来就缩成了软趴趴肉嘟嘟的小绒球,让人拿他没办法。
贾西贝揪着被角酝酿,酝酿了好半天,眼泪也没来:“小郡,真奇怪,你让我哭,我又哭不出来了。”
陈郡收起剪刀绷带:“那是你长大了呗。”
贾西贝双眼放光,他真的长大了?像元贞说的,长大了那么一点点?那他还要长多少个这么大才能成为牡丹狮子那样优秀的战士呢?
牡丹狮子……贾西贝不禁皱眉,听七芒星的长老说,冲霄箭用了一年时间才背上飞行器,而逐夜凉只用了一分钟,说明他身上有和那东西匹配的接口,这太不正常了。
贾西贝忽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在北府,高修说过,牡丹狮子被擒时御者舱是空的,血肉之躯真的能凭空消失吗,还是说……那具传奇骨骼压根就没有御者?
左狮牙、右狮牙、琉璃眼、狮子吼,逐夜凉满身都是牡丹狮子的装备,出关这一路,他简直就像是在……一件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贾西贝腾地坐起来,如果逐夜凉真的是牡丹狮子,那他隐藏身份,埋名在伽蓝堂的目的是什么?
猛然间,两个字闪过脑海——复仇。
狮子堂被染社夺权,牡丹狮子被拆成碎片,逐夜凉怎么可能不恨,回收装备一定是为了复仇做准备,所以他才极力促成出关,一路上摧枯拉朽。
贾西贝发抖,那自己和元贞、修哥、岑哥又成了什么?被他利用的棋子?他盛怒之下无足轻重的炮灰?
还有,如果逐夜凉是回来报仇的,他为什么要同意招安?兴都的监狱城里到底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岑哥他们跟着他,又会陷入怎样的险境?
“小郡!”贾西贝一骨碌跳下床,顾不得伤,往头上套衣服,“我去兴都,你留下看家!”
“啊?”太突然了,陈郡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这是?”
“岑哥他们有危险,我得去告诉他们!”贾西贝咬了咬嘴唇,颤声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陈郡心里把近期重要的事项过了一遍,只问:“那个长老怎么办?”
贾西贝收拾东西的手一滞,权衡利弊后,决然命令:“杀掉,这个人不能留。”
第67章 老档案┃鼻息喷着脸颊,舌头卷过齿龈,激烈得像一场战争。
贺非凡站在司杰门外, 没有西装, 只穿一件最普通的白衬衫,一拨又一拨人进去出来, 见到他, 都要讥诮地打个招呼:“哟, 这不是贺秘书吗。”
贺非凡不抬头,含混地应声了事, 他们也不愿意跟他多说, 恰巧碰上了,落井下石而已。
快到中午, 司杰才腾出空见他, 还是在那间休息室, 给他倒了一杯绿度母,敞着西装扣子问他:“最近怎么样?”
贺非凡仰头干了:“还行。”
司杰盯着他,呷一口手里的红度母,阴沉的眼睛闪了闪:“找我什么事?”
贺非凡似乎不大好意思, 没马上说。
司杰翘起二郎腿, 靠着沙发背看他。
“分社, ”贺非凡酝酿好了,有些唐突,“现在天越来越热了,高级干部们是不是有一些时令的福利……”
司杰蹙眉,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悠悠晃着酒杯。
“就是……”贺非凡憋了半天, 终于憋出一句,“有没有粽子?”
司杰愣了,二郎腿放下来,酒杯也放下来,诧异地向他倾身。
“那什么,”贺非凡显得别扭,“我能不能要一个,就是……”
司杰打断他:“他要?”
贺非凡一愣,然后率直地笑:“没有,他从来不跟我要东西,是我想给他。”
司杰看表:“你等了我两个多小时,就为这个?”
确实太他妈丢人了,贺非凡撸了把头发,很不要脸地点头:“嗯。”
司杰来气,这是贺非凡落难后第一次找他,就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他训斥:“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是老大和自家小弟说话的口气,贺非凡也不见外了:“大哥,‘一生不得担任高级干部,禁止着正装’,我和焕亮已经没有前程了,就想把日子过好。”
过日子,司杰咀嚼这三个字,摇了摇头:“他根本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贺非凡惊讶于司杰看人的眼光,确实,都跌得这么狠了,丁焕亮也不死心,一门心思想着东山再起。
司杰起身,先去低温箱拿了一个金纸包装的礼盒,又去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同时放在贺非凡眼前。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等价交换。
“信给谁?”贺非凡没轻易上手。
司杰点起两根烟,一根给他:“社长。”
贺非凡接过来:“我没有权限。”
司杰吐一口烟圈:“不用你上楼,”他在烟雾里整理领口淡粉色的宝石,有一种慵懒奢靡的气质,“送一楼。”
总部一楼大厅有一个象征性的信箱,汤泽起名宝箧,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直接给他投书,算是一条告密的快速通道,因为这个箧的存在,各大分社长、各机关的高级干部人人自危,暗中都安排了小弟在周围巡逻。
“什么内容?”贺非凡问。
司杰弹了弹烟灰,猫一样眯起眼睛,“空白的。”
贺非凡不解。
司杰舔着因为吸烟而干燥的嘴唇:“关铁强在兴都招安伽蓝堂,只有朱俭在江汉,我看看他的反应。”
一次试探。
贺非凡斟酌,尽管信是空的,但只要他出现在宝箧前,西方分社一定会有所动作,轻则挨揍,重则丧命。
他看向司杰,在江汉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越是没地位的人,越会被当做垃圾利用,甚至在泥淖里还要踩上一脚。
司杰也看着他。
贺非凡伸出手,把信盖住了,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提起和信封并列的金色礼盒。
他从五楼下来,远远看了宝箧一眼,走连廊,穿过两栋大楼,进入位于染社庞大建筑群东北角的档案室,他和丁焕亮在这里工作。
虽然叫档案室,但足足有四层楼,包括办公室、资料库、陈列厅在内,上百个工作单位,他们只是这繁杂架构中两个小小的书记员。
开门进屋,丁焕亮没在,可能是被资料组长叫去整理档案了,贺非凡也不会搞惊喜浪漫那一套,就把礼盒放在这小子常开的抽屉里,摸摸裤兜里的信,出去了。
门啪嗒关上,同时,丁焕亮从卫生间出来,探头看了看门,坐回办公桌前。
桌上是各种各样的档案,纸本的、芯片的、加密的,枯燥无聊的文职工作,他却一点也不厌烦,如果不是在战争时代,他兴许会找一份这样的工作,埋头就是一天。
启动标记仪,顺手拉开抽屉,一低头,看见一个金纸包装的礼盒,很精致,和这个寒酸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他惊讶,是那种明知道是谁送的仍然压抑不住的惊讶,捧出盒子放在桌上,不知道从哪儿拆起,好像从哪儿拆都舍不得。
以他们眼下的情况,根本没有能力负担这样的奢侈。
徐徐打开包装,一层金纸,一层彩盒,然后是小小的独立包装,倏忽间,一股草叶的香气,丁焕亮知道是什么了,有些笨拙地取出真空保存的粽子。
从北府逃出来的路上,贺非凡断了肋骨,他背着他走了几个小时,那时他们还没经历后来的事,只是两个各取所需的混蛋。
狼狈地坐在路边,贺非凡问他:你喜欢什么?
丁焕亮说:粽子。
小时候每年夏天家里都做,很多年没吃到了。
那家伙居然还记得,妈的他怎么可能记得!
丁焕亮安静地坐在那儿,心里却有一团火,有一股洪流,为什么在江景别墅的时候,他们没想过吃粽子,现在虎落平阳了,却把这么美好的东西给他?是那时候满脑子权势不珍惜吗,非要等失去了一切才肯去看一看彼此?
这时门开了,他一抖,是贺非凡,白衬衫上全是血。
他吃惊地站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贺非凡去卫生间洗脸,“和人打了一架。”
他轻描淡写,其实是朱俭的人把他拖到杂物间狠揍了一顿,十几个人,他能回来算命大。
丁焕亮大概明白了,这盒粽子是怎么回事。
贺非凡光着膀子出来,看到桌上拆开的包装盒,笑得很得瑟:“怎么样,吃了吗?”
丁焕亮瞪他,瞪他满身满脸的伤。
贺非凡贴过来:“哎我看看,我还没见过呢。”
丁焕亮推了他一把,很用力,推得他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