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4)
吕九所明白,他太明白了,利落的寸头,眉间的短疤,都和他的性格一样,不该拖泥带水:“元贞,点人数,把吞生刀装车!”
岑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看他的眼睛,擦过去,轻声说:“家里交给你了。”
吞生刀被放倒装进刮去堂徽的运输车里,岑琢进驾驶室,元贞启动转生火,高修控制黑骰子,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行人悄声从后门离开伽蓝堂。
吕九所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运输车橙红色的灯光看不见了,才攥紧拳头,转身向留守的众人训话:“今晚88号可能会来,如果他们来,就是要抢我们的东西,你们让不让!”
众人齐声嘶吼:“不让!”
“那我们怎么做!”
“杀——!”
“如果他们怕了,要跑呢!”
“追上去,杀——!”
“如果败的是我们呢!”
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喊声震天:“和他们同归于尽!”
“好!”吕九所慨然下令,“敞开大门,有骨骼的全部穿戴,正门、拆装车间、会长楼设立三道屏障,今晚我们没有退路,只有血战向前!”
“血战向前——!”所有人行动起来,穿骨骼的、立路障的、找伏击位的,军人一样默不作声,但训练有素。
吕九所攀上金刚手膝关节处的二级台,正要打开御者舱,大门外传来金属骨骼特有的移动声,呼啦一下,所有常规枪、光子枪都被小弟们抱到胸前。
吕九所没急于进骨骼,而是高高举起左手,所有人屏息,等他大手挥下,就开始无情的绞杀。
寒风吹动门扇,嘎吱嘎吱,黑夜中晃过一抹醒目的黄色,吕九所连忙把手握拳,从金刚手上跳下来,摁下小弟们的枪管,大步向门口迎去。
“怎么是你!”他敞开双臂。
一具亮黄色的骨骼跨进伽蓝堂,标准的三米高,左右手臂各有一组二十支枪管,风冷设计,头后是一圈背光似的金属环,每隔十公分设置一个发射孔,可装备穿甲弹、霰弹等大型金属弹,是自由军家头的骨骼日月光。
御者舱打开,一个和吕九所差不多年纪的小个子跳下来,热情地和他拥抱:“我家老大让我来,我不敢不来!”
“老方,你不该来,”吕九所压低声音,“今晚,伽蓝堂要流血。”
老方环视四周:“看出来了,九所,我就问你一句话。”
吕九所和他认识时间不长,但很投缘,沉阳三足鼎立的局面,很多话会长们之间不好开口,都要靠家头在当中斡旋。
“货,在伽蓝堂,”吕九所很痛快,“别的,没了。”
“车上,”老方跨前一步,“到底有什么?”
自由军果然不知道内情,吕九所用力握住他的手:“老方,立刻走……”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乍然落在院子中央,威力之大,把日月光和金刚手齐齐震倒,吕九所按着老方趴下,耳边惨叫声四起,他愕然抬头看着满院火光,这不是常规炮,甚至不是中子炮,而是什么沉阳没见过的鬼东西!
88号的骨骼军冲进院子,头一个是家头老王,随后是几组摆着三角阵型的陌生骨骼,岑琢走前和吕九所商量过,88号能来的高级骨骼不超过两具,留金刚手一个足以抵挡,但此时,吕九所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对方的百单八级骨骼至少有五具!
“防守!防守!不要乱!”他朝震倒的金刚手跑,脚下被人拉了一把,是满脸泥土的老方:“九所,那些不是88号的骨骼!”
吕九所知道,不是88号的,是谁的呢?他跳上金刚手的脚踝,冒着枪林弹雨往御者舱冲,同时老方向日月光奔去,不经意间,视线前方,他看见一具纯黑色的骨骼,正朝吕九所张开手掌。
而吕九所急于打开御者舱,正暴露在它的射程之内。
“九所!”老方抬头喊了一嗓子。
吕九所听见,甚至没回头,直接头朝下扎进舱内,迅速连接神经元,操纵金刚手起身,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再看老方时,他已经被一张从骨骼手掌中射出的金属网兜牢牢罩住,随着网兜收紧,发出瘆人的尖叫。
吕九所亲眼看着他被那张铁网割碎了。
“我c你妈……”吕九所声音颤抖,向那家伙冲去,手掌能释放铁网的骨骼他听说过,在政府军一代机编队里,名称是大手印,而现在控制大手印的社团是……
两架骨骼冲撞在一起,距离太近网兜无法释放,吕九所抓住时机,一把揪住大手印的脑袋,狂吼一声,启动钚动力,把那根“脖子”生生扭断。
染社!大手印是染社的!
他陡然转身,金刚手的防卫系统捕捉到攻击信号,迎面一道闪光,他合掌劈住,是一把巨斧的锋刃。
贾西贝躲在离大门不远的雪堆下,高修临走时跟他说保护好自己,可眼前……眼前全是伽蓝堂的尸体,他又急又怕,呜呜哭着往外爬。
这一片全死没了,88号的人已经赶往拆装车间,大门的第一道防线处只剩金刚手和两个百单八级骨骼在鏖战。
一个甩巨斧,一个抡巨锤,吕九所快撑不住了。
他得去帮他,可怎么帮?情急之下,他一眼瞄见日月光,仰面倒着,舱门大开。
他手脚并用,抓着冰凉的雪,还有滚烫的血,和淋漓的眼泪,抽抽噎噎钻进御者舱,系好固定带,取下舱室右侧的连接器,把心一横,用力朝太阳穴扎进去。
御者,他一直向往的……啊啊啊!疼痛,无法言说的疼痛,像把整个脑子都劈开了的灼热的疼痛,紧接着是回忆,所有幸福的、痛苦的、忘却了的回忆——
爸爸伛偻着坐在窄床边,手上是工厂磨出来的伤口,笑着,含泪说:“妈妈走了,以后爸爸疼你……”
爸爸剧烈地咳嗽,手里攥着一个旧铁盒:“小贝,爸爸很快就攒够钱了,钱够了,就送你去做手术……”
爸爸鼻青脸肿蹲在地上,疯了一样不断重复一句话:“等你做了手术,成了御者,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然后是爸爸的尸体,靠在手术室外斑驳的灰墙上,贾西贝记得那一天,他忍着太阳穴上的疼,却忍不了心里的疼……
“呕——!”神经元过载,他开始呕吐,吐得御者舱里到处都是,然后像是被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信号,眼前一黑晕过去。
左边一锤,吕九所侥幸躲过,却没运气躲过右边的一斧,背部装甲已经砍花了,露出绝缘层下密布的线路。
要不行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命运,还没来得及陪岑琢走完余下的三年……扛着斧刃跪在地上,头颅低垂,他等待即将被斩首的结局。
正在这时,侧翼有机枪扫射,金属子弹,叮叮叮全打在对手装甲上,吕九所一愣,他们伽蓝堂还有人?
第4章 骨架子┃岑琢靠在高修肩膀上,痛苦地哼了一声。
吕九所一把握住架在头上的斧柄,支起膝盖,对黑暗中潜藏的兄弟喊:“换武器!常规弹对它没用,它是特种装……”
砰地一声,对方“脊柱”上什么东西被打爆了,脖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
吕九所空握着巨斧,听见耳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风一样掠过:“这一款的第六节 脊椎有缺陷,常规弹也能打穿。”
他连忙转身,只见一个嶙峋的黑影从背后控住抡大锤的骨骼,轻松一摔,摔到吕九所面前:“弄他。”
语气很平静,像是说“玩吧”,吕九所这下看清它了,骷髅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片装甲,是和吞生刀同车带回来那个骨架子,岑琢很喜欢的双CPU!
是谁在操纵?
他来不及细想,放倒双膝,两手高举过头,卯足了劲儿往下砸,只一下,对手的胸腔就碎了,腰部的化学电池喷出不少腐蚀性液体。
喘着粗气站起来,对面的骨架子不见了,吕九所愣了两秒,立即向第二防线的拆装车间跑去。
这儿和大门一样,伽蓝堂的尸体遍地,从血与火的废墟中穿过,他两手越过肩头,抓住背后的刀柄,噌地一声,双刀出鞘。
88号还剩三具百单八,运气好的话,两具,他小跑起来,刀刃朝外横在面前,今夜,他将舍生取义。
突然,他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瞪着车间周围,地上一片一片全是骨骼残骸,有家头老王的,还有那几具来路不明的百单八。
“我cao……”什么人有这种能力,同时解决掉三具高级骨骼?答案呼之欲出,是那个骨架子,他从拆装车间一路杀到了大门口!
吕九所打个寒颤,转身看着伽蓝堂寂静的大院,心中狂跳,岑琢!
“阿嚏!”岑琢擦擦鼻子。
转生火和黑骰子趴在他旁边:“老大,着凉了?”
“没事儿,肯定是九哥又念叨我。”
“九哥真是的,”高修嘻笑,“才分开这么一会儿……”
元贞拿脚踢他,他们此时正埋伏在88号本堂背后的一处小山坡上,装着吞生刀的大车也在,今夜88号倾巢出动夜袭伽蓝堂,本堂一定空虚,岑琢必须给他来个声东击西、出其不意、釜底抽薪!
西南方向响起零星的爆炸,是伽蓝堂,规模比他们预估的要大,元贞攥紧了机械手,咬牙等着岑琢一句话。
“转生火、黑骰子!”岑琢如他所愿,“带领伽蓝堂主力,给我扫平88号!”
像铁栏后等着冲出跑道的赛狗,御者们早已迫不及待,大哥的命令一出,纷纷亮出武器纵身而下,一团烈火般扑向88号。
转生火开路,从两肋二十四道喷火口不停喷射高温火焰,黑骰子殿后,利用内置的中子能沿路投放能量场,场能无声无色,一旦有人或骨骼不小心撞上,就会被过度活跃的中子团炸成飞灰。
岑琢打着呵欠看这帮小子各显神通,视线无聊地转来转去,忽然被停在88号后门外的一排重型卡车吸引了。
有什么不对劲,他支起身体,运货的车平时没人管,一般都脏兮兮的,这排车却仔细地罩着苫布。
他吩咐小弟掩护,只身滑下山坡,院里打得厉害,没人顾得上放哨,他轻松接近卡车队,贴在车轮外侧,迎光掀开苫布。
苫布下是一个大大的、怒放的莲花徽章。
岑琢呆住了:“染……社?”
他返身往山坡上跑,因为急,绊了两次,有些狼狈地回到小弟中间,仓促下令:“叫所有骨骼立刻回来,九哥那边顶不住!”
“啊?怎么回事,大哥!”
“按我说的办!”他拉开运输车车门,拽下司机自己跳上去,打方向盘急速调头,油门一踩到底,朝丙字沉阳方向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