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时刻, 楚常欢被一阵爆竹声惊醒,刚披上氅衣下了床,就见梁誉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碟热腾腾的甑糕,枣香清甜,引人垂涎。
“为何一早就有人放爆竹?”楚常欢好奇道。
梁誉将甑糕放在案上,款步朝他走来:“此地风俗有别于汴京,晨间用膳时, 亦要放爆竹驱年兽。”
话甫落,不远处又传来爆竹声, 应是邻家在吃早饭了。
楚常欢径自梳洗,挽发时, 梁誉取走他手里的乌木簪,转而将一枚质地通透的玉簪插进发冠里,簪首雕刻有一朵含苞的玉兰,极尽素雅。
他自镜中看向梁誉, 问道:“王爷这是做甚?”
梁誉道:“此前我弄坏了你的玉簪, 这一支, 就当是赔礼谢罪。”
楚常欢怔了怔,旋即拔下玉簪, 复又换回自己的乌木簪,淡淡地道:“那玉簪是我娘的遗物,王爷就算用再好的玉也换不回。”
说罢便将它放在镜前了。
梁誉沉默在当下, 半晌后问道:“你还在怨我?”
“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谈不上怨或不怨。”楚常欢整理发冠,又拢紧衣襟,继而起身,来到小方桌前饮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梁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没去细想,遂将方才端来的甑糕递与他:“今日出饭有些晚,厨房刚蒸了一屉甑糕,你先趁热吃几块垫垫肚。”
吃完糕点,两人一道往乳娘的小院行去,还未踏进月洞门,就听见阵阵笑声自屋内传出,楚常欢踩着新雪进到院里,至门前顿步,叩响了房门。
未几,一名侍婢打开房门,福身揖礼道:“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楚常欢不止一次对驻军府的下人说过,别唤他王妃,可他们竟像是授了谁的命令,屡教不改,“王妃”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时日一久,楚常欢懒得再费口舌,由着他们叫唤。
步入屋内,才发现梁安和李幼之也在此处,见他二人到来,纷纷拱手见礼。
李幼之笑盈盈地道:“在临潢府时,下官曾照料过世子几日,今次托大,做一回长辈,与世子一份压胜钱。”
梁安挠头,嘿嘿笑道:“属下也是。”
楚常欢定睛一瞧,晚晚手里果真拿着两份外圆内方的金镶玉钱,上刻“长乐未央”、“平安顺遂”的字样。
压胜钱,又名压惊钱,乃长辈赠予小辈,用以驱祟纳吉之物。
正说着,梁誉也从袖中掏出一串崭新的压胜钱塞进晚晚怀里,笑说道:“我这一份也不能少。”
楚常欢静立一旁,神色淡然。
至晌午,日光破云,懒洋洋地洒在满院积雪之上,仿若渡了一层金芒。
因是除夕,雁门关的驻军亦要过年,梁誉早在几天前就自掏腰包买了数百斤鲜肉送去军营,权当犒赏,今日得闲,整好去营里走一遭,以正军心。
临出府前,他对楚常欢道:“常欢,可要去军营瞧瞧?”
楚常欢恹恹地道:“一群五大三粗的人,有什么好瞧的。”
梁誉道:“既如此,你就在家陪陪孩子,我去去就回。”
楚常欢点头应了,而后把孩子抱回寝室,给他换了一件喜庆的小红袄。
屋内地龙经由修缮后,又能正常使用了,如今已不复初来乍到时的清寒,暖如初春,与孩子玩耍正正合适。
约莫过了四刻,梁安回府传话,道是军中将士不肯放王爷离去,拉着他吃酒和肉,恐不能回来陪王妃用午膳。
楚常欢并未在意,将梁安打发了去,随意吃了几口便饭就与晚晚上床休憩了。
临潢府一别已有月余,他体内的同心草并未消散,足见顾明鹤安好无恙。
正因为此,楚常欢总能梦见顾明鹤,梦他对自己的好,也梦他囚锁自己的恶。
每每醒来,总能惊出一身薄汗,今日也不例外。
他呆坐在床头,眼底惧意未散,不禁想着,倘若顾明鹤寻到他,又将他带去北狄,届时该当如何?
会继续用锁链绑缚他、迫他生个孩子,还是……重新关回金笼里?
一股没由来的恶寒在心底滋生,直教他头皮发麻。
正后怕时,晚晚也醒了过来,砸吧嘴,小声哼唧着。
楚常欢当即回神,解了衣,侧卧在孩子身旁,用甘甜哺育自己的亲骨肉。
晚晚大口大口地吮,肥嘟嘟的小手搭在那片丰腻之上,满足地抓了几下。
为免另一只泌溢沾衣,楚常欢便用绡帕紧紧捂着,待孩子吃饱,再行排空。
倏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楚常欢惊骇不已,匆忙拉上被褥。
抬眸瞧去,竟是梁誉。
他自军营归来,身上沾了些酒气,靠近时,难免醉人。
楚常欢已有数月不曾饮酒,乍然闻见这股味道,莫名贪恋。
梁誉在床沿坐定,垂眸看向吃着奶的孩子,阵阵甜香扑鼻而来,足以盖过他身上的辛烈气息。
他从容不迫地瞧了片刻,转而拉开被角,就见楚常欢正用绡帕捂住另一侧,质地上乘的布料早已被洇润。
楚常欢试图将被褥扯回来,却教他按住了手。
梁誉问道:“晚晚能吃净吗?”
楚常欢摇头道:“一个就饱了。”
梁誉醺醺然地夺走他手中的绡巾,低头嗅了嗅,目光凝在那枚熟果上,又问道:“那另一个呢?”
楚常欢怔了怔,说道:“当然是排空。”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沉寂如斯。
他有些疑惑,抬眼看向梁誉,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他。
也不知梁誉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难看至极。
楚常欢被他盯得浑身一紧,后背莫名发凉。
正这时,面色阴沉的男人猝然凑近,学着孩子吃了起来。
楚常欢震愕不已,忙去推他的脑袋:“王爷,你做什么?!”
许是酒意上头,让梁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日在临潢府的所见。
彼时他偷溜进顾明鹤的府邸,意外撞见他埋首于楚常欢身前,肆意贪吃的一幕。
那时楚常欢尚未泌汝,无论怎样掐,都掐不出个所以然。
哪像现在,多看一眼就要淌个不停。
这两枚果子又熟又肥,不消多想就知道是顾明鹤疼爱出来的。
产子后,楚常欢本该哺育亲生骨肉,可那些甘甜都教顾明鹤偷去了!
来到雁门关已有半月余,可梁誉从未动过嘴,每每替他排空淤堵时,亦是本本分分地用掌心催尽。
直到这会儿被酒意熏了脑子,妒意辄起,方肯张口,尝尽甜头。
他无视楚常欢的推拒,直到吃不出什么了,才抬起脑袋,冷冰冰地问道:“他从前也是这样做的?”
梁誉的品吃与孩子截然不同,楚常欢有些恍惚,良久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楚常欢不想回答,便沉默以对。
梁誉正欲动怒,忽又想到了什么,顿时冷静下来,并一改方才的姿态,动作轻盈地替他盖上被褥,并说道:“对不起,午间在军营里吃了几杯酒,故而有些失态。”
楚常欢懒得搭理他,整好双汝都已排空,索性就着疲惫再度入眠。
酉时初刻,天色渐暗,年夜饭业已备妥。
梁安取来爆竹,用一根竹竿挑在院中,噼里啪啦燃放起来。
一众侍婢小厮皆围在廊中捂耳观看,直到几串爆竹然尽,方欢欢喜喜地折回屋内,伺候王爷和王妃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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