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誉在他身旁坐定,轻轻揉捏他的手臂,打趣道:“咱们的楚大善人还有力气说话吗?”
楚常欢掀开眼皮,有气无力道:“你为何不累?”
“我自然也累,但不至于像你这般。”梁誉道,“瞧你这副模样,明日定然去不了学堂,不如休沐一天,在家蓄养精力。”
楚常欢道:“不可以,施粥乃我私举,学生们断不能因此落下课业。”
梁誉道:“那我代你一天,如何?”
楚常欢道:“若我明日起不来,便由你去罢。”
梁誉应道:“好。”
不多时,李婶将烧好的热水送入房内,梁誉把人剥了个精光,继而抱进浴桶,耐心地伺候他洗沐。
楚常欢肤白,经热水一泡,宛如暖玉,任何瑕疵都能清晰显现。
他左侧腿腹的狼牙咬痕沉积了多年,如胎记般根深蒂固,而肩胛处的伤疤虽被芍药刺青遮住了,但若细瞧,还是能辨出些许痕迹。
梁誉托着他的腿,指腹落在狼牙上,下意识摩挲了一番。
当年在含芳园时,他却大言不惭,将楚常欢满身的伤痕归咎于顾明鹤,怎料这些皆是因他而起。
一想到楚常欢为救他差点被狼咬死,心中顿时无限愧疚。
——倘若当初自己不那么固执,愿意多听几句解释,两人便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楚常欢倚着桶壁,双目微阖,疲态尽显。
梁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常欢,我们成亲吧。”
楚常欢浑浑噩噩地应道:“嗯。”下一瞬,他豁然醒神,睁眼看向男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吧。”梁誉将他的腿轻轻放入水中,温声道,“此前在汴京时,因形势所迫,我虽迎你入府,可婚书上落的却不是你的名字,正因为此,你一直不肯承认我们的夫妻关系。如今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下聘,以三媒六礼,娶你为妻?”
楚常欢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被水汽洇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道:“我……”
“你不愿意?”梁誉蹙眉,“还没原谅我吗?”
楚常欢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梁誉问道:“那是为何?”
楚常欢抿紧唇角,忽而倾身,向他贴近:“怎的突然想起要与我成亲?”
梁誉抚上他的面颊,低语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名分——先生可愿给我?”
他以学生的口吻这般唤楚常欢,令楚常欢耳根滚热,忙推开了他,羞恼道:“不给。”
梁誉厚颜无耻地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道:“当真不给?”
楚常欢没有挣扎,沉吟须臾,将掌心贴在他的胸口,正色道:“真要娶我?”
梁誉点头回答:“嗯,娶你。”
楚常欢问道:“可会负我?”
梁誉笑道:“定然不会,若是相负,你就把我的心掏出来喂狗。”
楚常欢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是怕他反悔,翌日一早,梁誉便开始着手准备纳彩之物,他不愿亏待楚常欢,精心列了一份纳彩及纳征的清单,以王侯迎亲之仪落聘。
眉州奢物匮乏,部分精贵之物难以采买,他便亲身前往成都府,耗费几日光景方购得所需之物。
六日后的清晨,他和梁安两人登门提亲,并将纳彩之礼逐一搬入院内。
晚晚瞧着满屋琳琅,好奇地拉着梁誉的袖角道:“父亲,这些东西是什么呀?”
梁誉含笑道:“今日父亲向你爹爹提亲,这些是纳彩之礼。”
“提亲?”晚晚疑惑不解,“你们不是夫妻吗,为何还要提亲?”
楚常欢沉吟不语。
楚锦然轻咳一声,道:“晚晚,过来。”
晚晚立刻行至祖父身旁,梁誉亦紧随其后,对楚锦然拱手一揖:“岳丈大人,小婿虽与常欢做过夫妻,却无实名,今日斗胆提亲,以结秦晋之好,还望岳丈成全。”
楚锦然瞥向自己的儿子,见他神情自若,于是道:“虽说姻亲乃父母之命,但携手百年的却是你们自己,只要阿欢应了,就无需我来成全。”
梁誉遂转身来到楚常欢身旁,复又揖礼:“常欢,可愿嫁我为妻?”
楚常欢双颊浮粉,耳根微赤,点头道:“我嫁。”
姜芜在一旁欢喜地拍了拍手,晚晚有样学样,也跟着拍手:“太好了太好了!”
六礼之二乃问名,即询问楚常欢的姓名及生辰八字。梁誉虽早已知晓,但还是照例过了一遍礼,待纳吉后,婚事就此敲定。
又过了两日,梁誉携媒人与婚书纳征,此番所赠之聘礼远比提亲时更为繁复,楚常欢道:“一切从简即可,家宅本就不大,你送这么礼,往哪儿搁啊。”
梁誉笑道:“与当年的十里红妆相比,眼下已是委屈你了。”
既已送到,便无退还之礼,楚常欢只得令姜芜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将这些聘礼与前几日的纳彩礼一并妥帖存放。
未几,姜芜从里间走出,瞥向桌案上还未启封的婚书,道:“公子,这是王爷与你的婚书,不打开瞧瞧吗?”
楚常欢眼底有几分羞赧,低语道:“一份婚书,瞧与不瞧有甚要紧的。”
姜芜撺掇道:“那可不行,一定要瞧清楚,看看婚书上所写是不是公子和王爷的名字,若是弄错了,月老会生气的。”
晚晚坐在祖父腿上吃着冰镇过的葡萄,闻言立刻跳下来,小跑至桌前,取来婚书道:“你们不看我看!”
他虽年幼,却已识字,婚书所写于他而言并不难。
晚晚打开那封朱红色的婚书,念念有词:
辰启
伏以秦晋相联世尊玉帛,朱陈永好今始姻缘,谨依媒议,敢不告盟。
愚男梁誉,丁酉年四月廿二日申时生,拜启大德望翁楚锦然老丈人位前,以仰慕贵府之郎君楚常欢,坤造己亥年正月十八日戌时瑞生。
凭媒郭李氏执柯,谨备聘礼如下:
聘金:黄金千两
金簪:捌对
金镯:捌双
玉如意:捌对
红罗:捌拾匹
苏绢:捌拾匹
紫酒:捌拾壶
茶饼:贰拾盒
右谨具呈,永偕伉俪,共盟鸳蝶。
伏冀
允诺,永结姻缘。谨启。
时,邺庆元十年六月十五日吉辰
待他念完,便将婚书交给了楚常欢:“爹爹,给你。”
楚常欢接过婚书,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楚锦然道:“备纸笔,我来写允帖。”
梁誉双亲早亡,此番聘书上并无双亲之名,但他拜敬了楚锦然,所以这份结亲的回帖自当由他这个父亲来执笔。
至此,两家正式结姻亲关系,上承大邺律令,下启媒妁之约。
而两人的吉日则定在八月十二这天,离婚期还有将近两月,梁誉特意从成都请来两名绣娘缝制喜服,为苏锦蜀绣式。
白驹过隙,乍眼已入秋,院里那株丹桂正自怒放,芳香可及十里。
眼见婚期在即,姜芜便把去岁埋在树下的那坛桂花酒挖了出来,于阴凉处静置几日,再启坛时会更加醇香。
她缚着攀膊在院里忙来忙去,忽闻有人叩响了院门,不禁纳罕,心道这门白日里从未锁过,无论公子也好,王爷也罢,回家时从不叩门,莫非有贵客到来?
思及此,她立刻放下盛有桂花的簸箕,道一声“来了”,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
甫然开门,一张清俊带笑的面容映入眼帘,来者向她拱手道:“姜芜姑娘,别来无恙。”
姜芜愣了一瞬,立刻福身施礼:“奴婢见过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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