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倏然,车厢内传出一声闷响,他疾步奔向马车,掀开了幄幔:“常欢!”
楚常欢星眼微饧,茫然地看向他,呢喃道:“明鹤……”
梁誉抬步入内,离得近了,楚常欢也就看清了他的面貌,陡然清醒过来。
梁誉并未生气,兀自把水囊递与他,旋即环抱双臂,闲闲地向后倚去。
车厢内异常寂静,楚常欢犹豫了半晌,攥住他的袖角道:“王爷,我可否不去兰州?”
梁誉把人揽入怀里,缓声叹息道:“听话,别再惹我生气了,好吗?”
言辞温柔,犹如夫妻间的软语温存,可楚常欢却莫名胆颤,一时间,连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
他妄图挣脱,梁誉却把他搂得更紧了些,楚常欢踌躇几息,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我肚子疼。”
可梁誉却没有任何反应。
楚常欢又道,“腹中胎儿尚不足两月,此番舟车劳顿,我已有些吃不消,孩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王爷若怜惜我,就把我——”
“你也知道腹中的孩子经不起折腾?”梁誉遽然打断他的话,松开手臂,抬起他的下颌,似笑非笑道,“你买落胎药的时候,可有想过他经不经得起折腾?”
楚常欢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他:“什……什么落胎药?”
梁誉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草药,举至他眼前:“十天前,王妃藏在慕府西厢房床底的药,这么快就忘了?”
待看清那物后,楚常欢眼前一黑,整颗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谁给你买的?何时买的?是不是打算等我一离开京兆府就煎水服下,把腹中的骨肉化作血水?”梁誉一叠声问个不停,额角青筋毕现,俨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楚常欢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梁誉磨着槽牙,嘴唇隐隐在颤抖:“为什么?”粗粝的手紧贴在楚常欢颈侧,仿佛微一用力便可将它折断,“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常欢脑内空白,眼眶逐渐变得滚热。
良久,他垂下睫羽,哑声道:“我与你之间,不该如此。”
梁誉闻言一怔,气极反笑:“不该如此……好一个不该如此。就因为怀了我的种,便觉得有愧于顾明鹤,对吗?”
楚常欢不语,滚落了几滴泪。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他的眼泪流之不尽,仿佛每一滴都是为顾明鹤而洒。
梁誉心口滞涩,嘴里却笑了一声。少顷,他掀开幄幔,着一人快马驶入兰州城,命其将自己的口谕转述给梁安,待用过晚饭,方与众人赶往二十里外的小镇借宿歇脚,翌日天明后继续赶路,至掌灯时抵达了驻军府。
马车还未停稳当,梁安便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拱手道:“属下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兰州驻军左武大夫薛远山及右武大夫邓安昊亦在阶前站定,拱手揖礼。
这两人皆是顾明鹤麾下的猛将,自然也识得楚常欢。
在楚常欢出声之前,梁誉就已封了他的穴道,继而戴上帷帽,抱着他下了马车,朝府里走去。
薛远山和邓安昊显然没料到梁王妃也在随行之列,不由面面相觑,迟疑半晌方才入内。
楚常欢曾在这座府邸待了数月,饶是隔着帷帽也能瞧清四周的光景,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每一处都残存有顾明鹤的气息。
他的心莫名绞痛,眼泪又一次淌落,热滚滚地滴溅在梁誉的虎口处。
梁誉若有所觉,脚步猝然顿住。
少顷,他问道:“神龛在何处?”
梁安道:“回王爷,东面那间耳房便是了。”
楚常欢不记得驻军府内有什么神龛,正疑惑时,梁誉已抱着他往东行去。
“咯吱——”
房门应声而开,梁誉阔步入内,在一张黄梨木供案前止步。
屋内燃有明灯与檀香,为祭祀所用,楚常欢被这股子气息熏得心魂震荡,不及憾惑,头顶的帷帽被人轻巧摘下,梁誉将他放在供案前,却没有解他的穴道:“常欢,你瞧瞧,这便是你朝思暮想的顾明鹤。”
楚常欢定睛瞧去,只见供案上摆放着一块漆黑的牌位,上刻“先夫顾氏念安之神位”。
察觉到怀中的身形陡然僵住,梁誉淡淡一笑,扣住他的手,轻轻贴放于他的小腹,温声道:“来——告诉他,你腹中怀有我的骨肉,以慰他在天之灵。”
第22章
河西的夜静谧祥和,却也冷幽清凉。
姜芜打了洗脸水来,见楚常欢跪坐在窗槛前望月发呆,便放下水盆,缓步走近了对他道:王妃,夜里凉,您该梳洗入睡了。
楚常欢没有回应,眼眶微有些红肿。
傍晚入府时,王爷带着王妃去了东院那间临时搭设的神龛,姜芜不知里面供奉了谁,可再出来时,王妃整个人失魂落魄,面上泪痕犹未干。
打从进了含芳园伊始,她就鲜少见王妃展露过笑颜,每回与王爷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落泪,王爷也总因他的眼泪而生气,饶是王妃现在有了身孕,两人的关系也未见和缓。
姜芜静默几息,在他身旁蹲下,又比划道:奔波了数日,身子难免疲惫,王妃还是及早歇息为妙。
楚常欢眨了眨眼,许久才回过神来,应道:“嗯。”
戌时末刻,梁誉在前厅与左武大夫薛远山、右武大夫邓安昊、兰州参军向淳以及军师李幼之等人议事,至子时方回寝室。
夜里凉,屋内又无安神香,楚常欢睡得并不踏实,在梁誉躺下的那一瞬便寻着热源靠了过来,一双赤脚格外冰冷,径自往他身上贴来。
不用细想,定又把他当作顾明鹤了。
明明两个时辰前还在顾明鹤的灵牌前哭得梨花带雨,此刻又投进他的怀抱了。
梁誉心头压着一簇火,偏偏不得发泄,沉寂片刻,捞起楚常欢冰冷的双足贴放在他的腿上,待捂热了才安心睡去。
翌日破晓,梁誉前往教场检阅,返回驻军府时,楚常欢正在用早饭。
他近来害喜,能吃的东西并不多,晨间姜芜给他熬了一盅浓稠的梗米粥,并一碟酱拌沙葱,佐以胡椒和芥末,酸辣爽口,倒是让他开了胃,陆陆续续吃了大半盅。
梁誉在他身旁落座,问道:“今日起床可有呕吐?”
楚常欢不愿搭理他,但又恐惹他生气,便摇了摇头。
须臾,梁誉又道:“你腹中胎儿应是与巫蛊之术有关,我的军师李幼之原是天水城的傩师,对巫蛊之术略通一二,让他给你瞧一瞧,或许可以得解。”
“若得解,王爷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吗?”楚常欢问道。
梁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楚常欢冷笑,“我不想见李幼之。”
梁誉正欲开口,忽闻门外有人道:“王妃为何不愿见我?”
话甫落,一道白色人影缓步入内,在离桌七尺外站定,拱手揖礼道:“下官李幼之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此人丰神俊朗,秀色夺人,手持一柄十二骨乌木折扇,举止端庄,不乏书墨之气。
但楚常欢不喜欢他。
昔年朝廷派兵出征凉州,乃是梁誉父子挂帅。楚常欢放心不下,便偷偷离京,随一支商队前往河西,历经艰辛终至凉州前线,并费尽心思混进军营后厨,勉强立住了脚。
过了数日,他总算寻得机会接近梁誉,却发现梁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容貌清丽的男子,两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楚常欢从未见过梁誉对人如此耐性温柔,顿时慌了神,他想冲过去问个明白,却被刘大厨的徒弟孙梧一把拖到营帐后方:“你要干什么?”
楚常欢焦急问道:“梁誉身边的小白脸是谁?”
孙梧当即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斥道:“胆敢直呼梁小将军的名讳,你不要命了!”
楚常欢抓住他的肩膀晃个不停:“告诉我,那个小白脸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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