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过她(4)
外婆从来都不说这些事情,阿弥是从唐果那里听来的。唐果是街头边的小孩子,时常会来和阿弥玩,顺便在阿弥家的垃圾里翻点玩具。
唐果是从唐叔那里听来的,唐叔又是是从他妈妈辈地里听来的。
唐叔一家人都很好。阿弥想来想去,外婆的事情,只能让唐叔帮忙了。外婆以前的时候,有事情也会找唐叔他们帮忙,比如修修电视机,或者洗衣机这种事情。
唐叔家住在长勺街街尾,阿弥走过去需要走一千三百多步。
上了街阿弥听见远处有人说话,偶尔有人涉水走过,她便知道现在应该是白天。 她打着伞支着盲杖,还穿了雨鞋,小心地走在积水的路上,数着步子前进。
从阿弥家走九百五十步左右会有个路口,路边有个很小的阿福小超市,门口会有个冰箱。阿弥找顺着冰箱就能摸进门内。
超市的收银叫余千欢,是阿弥最好的朋友。
闲的时候,千欢总是趴在烟柜上看偶像剧,听见阿弥叫她,便一下子跑出来端端正正说了:“这呢,这呢,两百公斤的好友余千欢已经到达你面前。”
千欢和阿弥差不多年纪,都是小时候的好玩伴,后来阿弥虽然看不见了,可千欢也还是坚持和她做朋友。
每次两个人见面都会嘻嘻哈哈的,主要是千欢讲那些她觉得好笑的事情,或者看到的电视剧。阿弥虽然总也听不懂,不过她觉得千欢觉得好笑,那便是好笑的。
今天不一样,阿弥觉得很不开心,所以想和千欢说话。
“外婆昨天晚上出去做坏事,结果进了医院,回不来了。”阿弥当然也知道外婆大雨天跑出去是为了什么。
长勺街每个人都知道,千欢也知道,她们暗地里,都管那叫做坏事。
听到阿弥这样说,千欢立时便明白外婆回不来是什么意思,她和阿弥一样大,可是她上过学,知道的更多,看到的也更多。虽然比起外边的人,她知道的那些东西都不值一提,可是在阿弥面前,她就是个强大的存在。
“千欢,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知秋说不能让外婆留在医院里。”可是知秋要去上班,知秋还有她自己的家要回,好像住得很远。
昨天护士说叶知秋每天上班很幸苦,要给很多病人做手术,中途都没什么休息,所以才会靠着椅子就睡得那么沉。
这就是为什么阿弥清早的时候,没有再提到外婆事情。
可是总不能不管外婆啊。阿弥想起来,外婆以前总说她是没用的,是吃白饭的。到今天,阿弥忽然便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还能将外婆接回来,不让她呆在医院里受苦。
“要火化啊,还有啊,阿弥,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千欢想的事情和阿弥不一样,在她看来,那么凶的外婆没了就没了,虽然听起来难免有些小伤心,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外婆都是出了名爱圈钱的疯婆子,她肯定存了好多钱,你回家找找存折这些东西。然后想想怎么把钱弄成你的吧。”
阿弥愣了下:“外婆的钱吗?”
“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家的房子也是你,什么都是你的,还有,撞死你外婆的那个人要赔钱,也是你的。”千欢一样一样地帮阿弥算计着:“不然,你外婆接回来,要火化啊,还要埋都是要花钱的,所以你得先把钱弄到手。”
千欢也觉得这事儿得找唐果她爸帮忙。
唐果爸爸唐勇是个修理工,负责长勺街这一带人的家电维修,土生土长的本街人,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听到阿弥说外婆没了时,他啊了声,不知道是该恭喜阿弥还是劝她节哀。最后挣扎了下,只说:“没事,以后叔帮衬你。”
“唐叔,我想先把外婆接回来。”阿弥说:“她不在,我总觉得房子里空落落的,好奇怪。”
唐勇看着已长成大姑娘的阿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重重地点了下头:“诶好,叔明白。”
☆、特殊守护
医院里每天人来人往,急诊室里更是如此。
叶知秋每天都很忙碌,忙起来能记得的事情也大致差不多,以至于安排休假的事情时,才想起来阿弥的事情。
她找相关科室的人问了下才得知,阿弥外婆在昨天的时候就被接走了,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估计是家里什么亲戚吧。
叶知秋哦了声,点点头:“事情解决了就好。”
叶知秋忽然想起来,她与阿弥,其实也不过是医生跟病人家属的关系,只是碰巧发生的事情会比较曲折而已。
估计阿弥也是这般想的,不然怎么来了医院,也不同她说一声呢。
叶知秋不知道,其实昨天阿弥来找了她两回,每回她都在手术室里,每回阿弥都等了好久,最后怅然离开。
外婆的后事都是唐叔帮忙料理的。大大小小的费用,花去了不少钱,也都是唐叔垫付的。阿弥找到外婆前些天给她的一个铁盒子,打开里边摸到一圈钱,还有两张卡。
外婆总说外边坏人多,会有小偷,前几天突然把盒子交给阿弥,让阿弥要好好保管。没想到也就这么几天外婆就出了事情。
阿弥把盒子拿给唐叔看:“唐叔,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外婆说过,不能平白得人的好处,只要有手有脚,捡垃圾也比靠着别人活得自在,所以她才总骂阿弥是个吃闲饭的。
唐叔接过来看到盒子里有两张卡,还有厚厚一圈绑着的大额现金。他嘴长了长,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唐叔对阿弥一直很好,可他一个男人得养家,家里有老有小,老的有病,小的要上学,他收入又很一般。犹豫了下还是如数从那圈钞票里拿了他该拿的。
唐叔拿起那两张卡片看了看:“这卡片上有字。”
是两行数字都是六位数。一个是阿弥的生日,一个是一字开头的数字。
唐叔吃惊不小:“阿弥,你现在有钱了,一张八万,一张卡五万。十三万多。”
阿弥愣了会。她九岁的时候就瞎了,对钱还没有太多概念,不过她知道,但凡是到了万字眼上,便是很多的意思。
阿弥有些难受,慢慢想起外婆最近各种反常。
外婆最近捡起的垃圾越来越少,外婆最近总和废品站的人吵架,说钱给少了,废品站的人骂外婆说,你怎么变得和你家那个孙女一样瞎。最近外婆还总是摸不准门框,在家里也会撞到桌椅摔跤。
“车祸的赔偿金街道办会帮你留意。”唐叔拍了拍阿弥的肩膀:“以后安生过日子吧,你外婆早就给你想好了路。”
阿弥不知道十三万是什么概念,她只知道外婆有时候去市里,十公里的路来回都用走,不仅可以省公交车钱,还可以沿路把大麻袋给填满。
外婆在很久以前说过,养你这个吃白饭的,二十几万估计都不够。
阿弥将盒子和卡都收了起来:“唐叔,我累了,想休息,你先回去吧。”
唐叔走后,阿弥又蹲到了外婆的床上,抱着铁盒子有些无措。要是换了以前,外婆看见她哭,准要骂她一顿。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浪费纸,还丑得吓人。”
头一次,阿弥很想外婆快回来骂她。
叶知秋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本来她还打算帮着阿弥处理外婆的事情,顺便把外婆在手术台上说的最后那句话转告声。
正好赶上休假,她也就没再安排其它事情,特地腾了时间来看看阿弥怎么样了。
风雨天后的长勺街恢复了一如即往的凌乱和灰尘朴朴。
叶知秋的白色奔驰车在街上走得很慢,吸引了许多街坊的注意,毕竟这种三轮车占道的地界上,难得见到一辆这么高档的车。
街坊们注视着车子慢慢停在了阿弥家楼前,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疯婆子一死,这阿弥家真是大变样了,天天都来亲戚。”
“有些也不是亲戚,人家警察是公事公办,还有那些弄保险的,还有一些是街道办做工作的,诺,刚刚来的不就是什么救助协会志愿者吗?”
阿弥外婆的事情搞定后,长勺街比以往热闹了许多,毕竟长勺街最招人恨的人泼妇不仅死得传奇,也死得大快人心。
外婆在的时候,谁也不敢来阿弥家里。
外婆不在了,天天都有人来敲阿弥的门,阿弥学不来外婆那样凶巴巴的大嗓门,只能静静地坐在楼梯上听这些人说话,手里握着大铁棍。
现在挤在阿弥家,帮着她收拾卫生的,擦桌子洗地板的是绿马甲的志愿者们,拒说是专门关怀失明人士的。
阿弥不理解她们为什么不去工作,不去赚钱,反倒跑来她家里做事情,只想到外婆说过的,那些凭白对你好的人,肯定都是不怀好意的。
“你一个人,看不见多不方便啊,你可以到福利院里去生活,我们有专门的合作机构,享受政府补贴,你在里边有人照顾,而且可以到盲人学校里去上学。”志愿者说得口干舌燥,半天都不见阿弥开口,累得几个人面面相视。
叶知秋进门看到的便是几个小青年围着楼梯上小脸紧绷,手持铁棍的阿弥打转的情景。
虽然这几个小青年都穿着志愿者马甲,可还是让叶知秋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志愿者一齐回头,看着来人,不由得都往后退了步,露出些许紧张来。
叶知秋平时在医院里都是素颜简装,首饰都不着一样,但休假的时候必定会好好打扮一番,务必让自己有着精致的状态。
这会站在阿弥家门口的叶知秋穿一身浅蓝色绸纱V领连衣裙,裙边到膝盖上些许,微卷的长发披散身后,深棕的发面上轻泛着一层浅淡的酒红,发丝下边钻色的耳钉光衬得她五官越发精致。
就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富家千金似。
叶知秋只是微一皱了下眉头,便让屋里的温度有些骤降:“你们这么多人,围着阿弥做什么?”
对于一个失明的人来说,周边的陌生人越多,幽闭感就会越发明显。
叶知秋凭着自身对心理学的浅层理解,感受着阿弥当前的心情,为此表示出对这几人志愿者的无知表示责备:“你们有没有好好接受培训,不知道这样会吓到她吗?”
“还有,这屋里的东西,没有经过主人同意就移动,合适吗?你们知不知道,稍微把东西改一下位置,都会改变她形成了很久的记忆和习惯?”
停了下,叶知秋方才觉得自己语调有些过于严肃了,她看了下阿弥,阿弥绷着的小脸蛋已然放松了许多,此刻仍旧坐在楼梯边,揪着她的裙边时不时地点头对她说的话表示赞同。
叶知秋先把一屋子的志愿者赶了回去,环顾一圈屋子。说实话,这些志愿者做事倒挺走心,屋里边比先前两次来要干净了多,地上也不再有多余的垃圾。
阿弥将铁棍放到了门后,露出一口小白牙,冲着叶知秋笑:“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把他们赶跑了。”
原来叶知秋的嘴巴也这么厉害,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叶知秋和外婆骂人不一样,即使是凶巴巴的,声音也很好听,让人觉得心安。
“知秋,你看,我把外婆接回来了。”阿弥抬手全向了屋子中央的台子,那里放着外婆的黑白照。
照片里的外婆比实际看起来年轻得多,穿了件黑色的立领装,眼眶微凹,嘴唇紧抿。在照片里也显得很是凶。
阿弥平时在外人面前几乎都不怎么爱开口说话,外婆说了,祸从口出。可在叶知秋面前,阿弥说起话来却滔滔不绝。
阿弥把这几天遇到的人和事都一一告诉叶知秋。
“外婆知道她那天会死的,对不对。”说到这里,阿弥的情绪便低落了下来:“那天外婆还买了我最爱吃的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