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光(37)
......
不透明的自动门终于开启,只余些微吵闹的音乐声中步出了一个的高大身影。
阳光瞬时的照耀下,身上的衣服带着明显点点鲜红,还包着绷带的手上也无可幸免的布满血迹斑斑,几乎看不见纱布的白。
深眸忽地一扫,直朝停在一旁的黑色轿车走去。
"砰!"的一声赫然重响──
令人措手不及的一拳直接击向挡风玻璃,加厚的材质"框啷"应声而碎。
车内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瑟缩了下,却只能隔着瞬间震破掉的视野,呆愣在驾驶座里,动都不敢动。
"季扬!"
一声紧张的叫唤连忙从旁插入,跟着出现一道人影,适时拉住了要再挥往驾驶座旁玻璃的手。
甩开了遏止住他的手,单季扬往车内瞟去一眼。
"滚。不要再跟着我。"
车内的人不知如何是好,被付予使命的责任感在挣扎。一个多月来,这样的情形已经已经数不清了,每次接获得去跟着少爷这命令,所有人莫不硬着头皮上阵,就算是躲在最角落,被人揪出的情形还是一再的重复,屡屡惨败。
见着随扈的为难,Ryan点头丢去一个眼神,前者忙递上感激涕淋的眼神逃离现场。
看也不看身后的人一眼,单季扬双手插往口袋,转往另一个方向。
"季扬!"一个箭步向前拦住了人,Ryan看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左手,眉峰聚拢,脸色不甚好看,沉声道:"跟我去医院!"说罢就要拉着人走,却无法拉动半毫。
扯回了手,单季扬转身没有回头。"别管我。"
无力的兀站在原地,目送那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前,男人的向来和煦的面容也由得泛上疲惫。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他被人Call来拦阻侄子。
一个月前的那场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但在那种极快速度下的摔势,身体却奇迹似的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伤口痊愈得很快,大家庆幸之余,却不免为后来的事感到惊慌。
早该知道他不是个会乖乖顺从待在原地的人,姐夫震惊之余,却还是硬要派人坚守着他。从待不到几天的医院离开后,那不留余地的性格更是毫不加以留情。
那小子根本就是在玩命。
只剩下左手的伤口一直好不了,不管何事,他都用尽这一手的力道,像是要毁掉一般。支撑着架构的绷带换过再换,却总在他每每不犹豫挥出去的重创下,伤口与骨头又开始恶化。
但那副乍看冷静的模样,竟让人头皮发麻。
叹了声,Ryan拿出了电话。
这事他们是管不了的了。
※※
电话声响了,独坐在阳台上的背影好半饷才反应过来。铃声停了,有人接了起来,母亲开朗的声音继而传来。
......是弟弟吧。
复又回头转向外头,高耸的建筑物挡不住些微的灰色笼罩在纽约上空,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那边应该是黑夜......回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熟悉的地方却没有换来适然,更多的是却是陌生。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一个月前的离开,平和得令他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但这样才是最好的......对他,才是最好的。
敲门声传来,苏澄跃下了阳台,迎面而来的,是母亲关爱的眼神。
那眼神,让人忍不住想逃开。
"去接电话吧,洛很担心你。"
担心他?为什么?
"......"苏澄微怔的点点头,正欲走出房内,却被母亲唤住。
"澄......"苏母不忍的掌背抚过他的脸庞,细细的看着。端丽沉静的面容一如往昔,过于苍白的肤色却不再浮上健康,憔悴的神情藏也不藏不住。
一个月前在机场看见儿子,什么都没说的他只给了句"我回来了"与一个拥抱,苏母紧紧拥着儿子,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无法开口。
"妈。"递给母亲一个浅浅的微笑,苏澄摇摇头,希望什么都别说。
看着儿子的背影,苏母满脸心疼。
见孩子这样,教她怎么放心得了。在怎样都是她的骨肉,爱上同性不是错,没有任何事实可以因此而改变。
然而为什么事实却要他一人独自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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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接起电话,另一端就传来愉悦的哼歌声,苏澄莞尔,却发现嘴角无法完整上扬,勾勒出的角度就像连最后的牵强也已消失。
怔忡半饷,弟弟的声音已不耐的响起:
"...有没有人??"
"嗯?"
"喂喂...你也太久了吧!"
"最近好吗?"
撇撇嘴,苏洛懒得回答等哥哥的问题,劈头就道:"苏澄你这个笨蛋!就只会问人家好不好,那换我问你,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你会回答我很好。"
话暂时停了,却在一声嗤笑后又道:
"你真是自欺欺人,不开心就不开心为什么老是要回答别人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吗?骗人!老妈跟我说你变得很憔悴......你是不是又瘦了?我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拜托!你真的很想当非洲难民是吧?自虐也不是这种方法啊!"
"......"憔悴?朝墙上的镜里望去,反射而回的人是谁,渐渐陌生。
阖上双眼......他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说了一大堆,意料之中不会有何响应,最后苏洛像是累了,只是轻轻叹了声,道:"澄,我不喜欢你这样。非常的不喜欢......"
语落片刻沉默里,胶着已相持不下,弟弟才正声道出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那家伙出事了。"
怔神之间,紧绷的弦再也无法松缓。
下意识的手想握住左腕,却早已没了绷带的粗糙感。缓缓地,手往胸口处按去,刺痛感却越来越甚,几乎无法平息。
干涩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下,苏澄想启声,却连最简单的发音都做不到。
......他一直以为,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也一直以为,这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等到一过长远、或许也不消多久,那个骄傲的人就会明白......这只是一段荒诞的"曾经"。
却没想过......
"你干嘛沉默?其实你很担心吧?那你为什么不说?不想问我他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
除非......除非什么呢?
静静听着的人心里却早不是平静,知道弟弟想听到的是什么,苏澄当然只有一个除非......然,现实就横亘在两人之间。
无声的空气在各自两边里徘徊。
"你...!"气结,已经出此策的人依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反应,等不及的瞬间,耐性耗光的人索性语带愠味撂道:
"真是看不下去了,你就继续耍自闭吧!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你就自己回来搞清楚!"
话甫说完,电话"啪"的一声被用力挂掉。
怔怔地看着只余嘟声的话筒,客厅里已是一片昏暗,外头唰的一声下起大雨,室内回荡着无声寂静,直到灯光骤然明亮,他还找不回自己的意识。
看着出神的人,苏母伸手拍了拍,轻声问:"没事吧,弟弟跟你说什么?嗯?"慈爱的抚开儿子肩上又稍长的发丝,却在顺到肩膀上时蓦然一顿。
僵硬的纤瘦臂膀,正隐隐的发着抖。
"澄?"
转过身,空洞着双眼的人看着母亲。良久,宛若不曾开过口的干涩嗓音才沙哑的道:
"我想见他。"
※※
"你也跟他一样疯了是不是!?"
偌大的宅屋里,质问声打开了另一段对话的开始,清晰的怒意响彻在空气里。
挥退了随扈与佣人,紧绷的气候登时只余下两人。一坐一站,相较于坐的人,站的那位犹是满脸的闲适。
疯?Ryan掀了掀眉,思考了下这字眼所代表的意思,结论竟是莫名的让人想认同。
然而,真正疯的人,是谁呢?
"我就是没疯才这样做。"
"你!"
仍是随性的男人笑了笑,无视那瞪来的目光,柔着声却语带笃定的道:"姐夫,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这是"救"季扬唯一的方法。"
"那小子身体无恙!不需要什么救不救!"硬着声,单承天还是不肯面对事实。
不论他怎么说服自己,也无法要自己让儿子接受外界舆论的无情!哪怕是否会就此毁掉他们维持父子关系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的身体当然没事。"如果不提那再继续放任而为,可能就此彻底毁掉的左手的话,他还能有什么问题?
......只怕再这样下去,问题将不再是问题,只是更多无法收拾的肇端了。而那也可能会是谁都无法干涉或预料到的事。
那小子向来就天不怕地不怕,而现暂且隐在冷静底端下的心态,向来都是狂任妄为的性格,到底是怎样被改变了?
敛下眼,Ryan脸上已难再有笑意。"我指的是哪里,姐夫你也很清楚。"
"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转过身,高大的外国男人只是看着窗外,低垂着目光沉思。
"我只知道我该做什么。"
突然幽远的语气让人无法捉摸,望着远方的双眼留下了一阵婉惜,回身,Ryan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商场巨擘,也只是个对儿子束手无策的父亲。
虽然明知无礼,但他还是要说。
"姐夫,你还想再次选择剥夺吗?"
凛起双眼,无畏脸色已陡沉难看的人,向来随和温善的男人决定直接命中要点,冷然的问出最后一句:
"再次给他留下遗憾,这就是你为父所做的打算?"
盯着瞬间怔然无语的人,Ryan知道自己这番话着实狠狠扎上了心头,然而他却不打算为此道歉亦无后悔。
微叹了声,摇了摇头,他又道:
"他们错了吗?"
......
直到屋内只余自己一人,紧皱着眉眼的男人脸上有化不开的凝思,脑海里忆起了太多往事,瞬间带起片片余悸,让揣测的心更加无力。
遗传妻子那双深邃的绿眸,总是对决定的任何事掌握在手里,且势在必得。
做父亲的他明明清楚,却选择毅然,并且选择蒙蔽双眼无视,以为只要当作没这回事、当做没看见儿子那双眼里深刻的执拗,这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然而原点是什么?
只是一层带有深厚隔阂与远长藩篱的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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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一个多月的轻蓝色天空,阳光刺眼得令人怔然。
已是当初乍回台湾的那个时节,而将近一年后的离开,却是一个多月前。想着,眼里一阵恍神,机场里的广播传来,机场外的人车熙攘,视线始终无法捉定。
游移着目光,能搜寻到什么......
"嗨。"
清朗的招呼声蓦地响起,苏澄转过头,距离上次见面已是数月前,褐发男人系着短尾巴发束,正倚在车子旁,嘴边还是那抹温和的笑意。
"欢迎回来。"
这句话,让复又踏上这块故土的人,耳边响起一阵轻鸣。
※※
车子内,坐在副座的人望着窗外,出神的模样可能连自己也不晓得,专注细看着每一份转瞬而过的街景。
Ryan速度稍缓的驾着车,不时侧目瞥向一旁至始都静默的人。
相较于多个月前,虽是一面之缘,但印象深刻却没有让他忘记这少年的气质与面容,而此时的他,明显削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