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违章(54)
语毕,他站开了些,给贺情留了一定的“发挥”空间。
兰洲跟迟刃青也自觉无法力挽狂澜,往后退两步,怕贺情一激动,两腿上来把他俩踹到走廊去。
邵晋成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前几天在区上过目了档案,算是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
原来去年从西市调来的交警封路凛,是军人转业。是调来的就算了,还是后受了重伤才又走的内`卫部队。
普通的档案都洋洋洒洒好几页,但封路凛前面的全被抹去,对具体的也没个描述。恰恰还与市内几名交通、森林警种的人员一起,参与了此次雀西实训。
按规定是不能军警一身的,但封路凛现在是警察,再回部队一小段时间,肯定是有要务在身。
这自然引起了邵晋成的注意。
封路凛那天从医院离开时,也是他们交警队管通讯设备的乔策开车,亲自把封路凛交到了所谓的“上级”手中。
那个上级,正是邵晋成曾在全市大会上见过数次的封万刚。
封路凛的资料抹过,但乔策没有。邵晋成又顺着往上摸,发现乔策是市局担任专业技术职务的二级警司。
姓封、年纪吻合、住址偏僻,身边的人也有疑点……几乎不用再想,邵晋成都隐隐猜对了一半。
而且,他当初确实觉得,封路凛这个人越看越眼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但就觉得在何处见过面。
“不过,我现在还是猜测,”邵晋成开了口,“因为一些原因,我没办法继续深查。所以最好的结果,还是你亲自去问他。”
风堂捏着被角,努力隐藏自己的紧张,笑道:“到底什么事?他出轨了?哪个小白脸?老子操得他屁股开花。”
“不是。”贺情这下说不出口了。
风堂把掌心抠得通红,惊了:“他不会把那个司机打死了,现在等着开庭吧?!”
兰洲说:“也不是。”
“他已婚生子,他未婚先孕……”
贺情快翻白眼了:“哎呀,你想点别的行不行。”
“哦。”风堂病恹恹地坐在床上,“所以到底什么事?你们四个能不淡定成这个样子。”
对他来说,醒了没看到封路凛已经够让他难受了。
风堂的目光看向贺情:“封路凛怎么了?贺情,你把话说完。”
邵晋成觉得这闹剧再猜下去没完没了,直截了当道:“封路凛……可能是封万刚的儿子。”
封万刚……不是市局的那个局长吗?
风堂忽然觉得,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以前,总听人说,不同年龄段的情感是不一样的。五年前他或许会带着封路凛往篮球场上洒一把汗,再凌晨上山,只为看一眼神话中的“云海”。
但现在要是有人再问他,云海还看吗?
风堂会说,还看。
在风堂短暂人生的认识里,他必须做一个理想主义者,去争取可以属于自己的任何事物。
可他现在,没办法把“封”和“风”彻底分开成两个字来看了。明明读音一样,念起来也那么好听,怎么讲都温柔爽利,为什么一到了恩怨了结,就分明不起来了?
“啊,”风堂说,“那也只是可能嘛。”
他承认,自己慌了。
手心被抠挖出道道红痕,下一秒就像要被血管破开肌肤,争先恐后地吞噬掉全身。
“他骗你!”贺情走到病床前,“他当交警是有目的的!风叔当年的意外事故闹那么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你那年,那年不是去了他老家吗?在封家门口把你截住的那个男人是谁?封路凛是长子,他不可能不知道!”
连珠炮似的话语,快把风堂给砸懵了。
对啊,那年春节暴雨里,到底是谁把他截住了?
那种情况下,阖家欢乐,灯笼高挂……封局那种级别虽然高,但也不会有警卫跟着回家过年,雇保镖更不可能。为什么明明是过节,还要把门口的灯都熄灭掉,为什么下着暴雨,大门口会有人守着蛰伏?
风堂清楚地记得,当年被捂住嘴不让说话的感觉……
跟封路凛每次在床上捂他嘴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一年,他被比自己强壮太多的人禁锢着、胁迫着,耳边热气混了雨水,一寸一寸,一点一滴,全汹涌入了耳廓。而那些仇恨与不解,又随着时间的离去,奔流甚远。
那声音呢?那个男人的声音呢,他完全没多少印象了。但他记得,偶尔他往封路凛的脖颈上细吻时,总觉得有个地方凸起一小块,像有过疤痕。
每次他亲到男人下颚,再往下轻啄,封路凛总说不要留印子,吮着会疼。
夏季阳光收敛了点,穿过树冠,往病房内的小窗台上投片片浅淡绿荫。
风堂把手抬起来,不紧不慢地揉搓掌心内的红,说:“成哥,你仔细讲讲。”
“封路凛当年从部队伤退,转业安置,参加了当地公务员考试,才调到市内来做交警。但军人对外警察对内,偶尔部队有事还需要他过去。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接到命令,返回雀西军区了。正好听到办公室同事在讨论他,我就看了看档案,结果发现很多疑点。”
邵晋成说完这一长串,风堂过滤掉了一半,只是问:“是什么伤?”
没想到风堂抓的重点是这个,邵晋成一叹气,说:“颈部开放性损伤。”
风堂一愣。
邵晋成见他不答话,又说:“以前我们单位同事出车祸,也有过这样的状况。会出现同侧声带瘫痪、声嘶,以及阵发性心动过速,等等问题。”
风堂点点头,意外地冷静:“你说,他去雀西了?”
邵晋成答:“对,他们得走回去。具体内容我们都不知道。”
“哦……电话给我。”风堂对着贺情,把手心一摊。
贺情被他这冷静样子吓得往后退一步,怒道:“我觉得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你还给他打什么电话?”
“风叔当年的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就整这么一出。”兰洲把手机扔到床上,“你俩还真以为玩儿罗密欧与……”
迟刃青看着贺情把手机抢过来,忍不住打断兰洲的话:“行了,少说几句。”
风堂把膝盖曲起,用手臂抱住,死死盯着一处:“我问问他,有没有带够衣服。最近西北冷吧?过几天得降温了。”
贺情的所有火气全堵在了心头。
他看着同样有些发怒的兰洲、迟刃青,怔怔地摆了摆手。
“算了,我们都先出去吧。”牵住应与将的胳膊,贺情把人往外拉,又说:“让成哥跟他细说。”
等贺情他们全都出去了,风堂才开口:“成哥。”
“我也是猜测。”
邵晋成叹一口气。他后悔把这事儿告诉贺情他们了,不过大家也都是怕风堂再吃什么亏。一个谎言无所谓,就怕连带着牵扯出一堆,日后要是真查出来两家血海深仇,那就完蛋了。
况且他认识风堂这么多年,这弟弟到底认真没认真,他最清楚不过。
“我明白……我等会儿问问封路凛。”风堂埋着头,摊开掌心,把脸埋进去,呼吸都打了结。
他一下下地调节着自己的气息,试图让它舒缓些,但就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肩胛连着背脊,都仍在微微发抖。
他怎么就没确定呢?
封路凛的身手、谈吐,以及对某些事物的见怪不怪,判断果决……甚至第一次“互相抚`慰”时,在酒吧里抽的那根罗布图。
倒不是说封路凛多有钱,只是那种家庭培养出来的小孩,就是讲究。包括他偶尔提起封万刚时,封路凛的沉默不语。
说实话,他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当猜疑留在了生活中,一切都变得不美好了。风堂便试着去摒弃这种想法,想全身心地,不去在乎这些“细节”。他也总偶尔旁敲侧击一下,想去看看封路凛的表情。
可是这个人,似乎方寸永不乱。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邵晋成不知该说什么,替他把被褥敞开的地方掖好,“你啊,长这么大了,自己的感情自己要负责任。”
“好。”风堂问,“我妈呢?”
“柳姨开会去了,最近市上忙。前几天搞机场建设的一帮人来考察,说要修什么东西?我都忘了。睡吧,再睡一觉起来,柳姨就过来了。”邵晋成站起身,把床头切好的水果递给他,“贺情他们给你买饭去了,你先吃点儿垫着。”
风堂现在心慌,又喊:“成哥。”
“怎么了,你慢慢说。”
“风准呢?”
“在接受调查,万一你这事儿跟他还有关系呢?保不齐就是冲你来的。”邵晋成摇摇头,继续说:“但也有可能仅仅是你受牵连而已。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故,对于他们天天路巡的人来说,并不少见。”
风堂点点头:“我明白的。”
“你……”邵晋成欲言又止,“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男人做到这样。”
“错了,成哥。不只是因为封路凛吧。我是个成年人,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了。谁说,这种事故,我就不能去分担一份责任?”风堂咬了口切好的苹果,拿牙签戳个洞,用力一点,忿忿道:“不过,我也算把车拖住了……”
看了那么多交通事故的视频,膜拜了那么多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平凡英雄”,他自己终于也奉献了一次,没白瞎吃了二十多年米,长这么好的身体。
邵晋成盯着他,最终落下一句:“你当初没考警校军校还真是可惜。”
“哪儿能啊……人各有责嘛。”风堂懒懒地答。
我还能为人民群众消灭椒盐皮皮虾呢。不过自己现在吃水果都吃饱了。
眼看着邵晋成推门出去,风堂又问:“哎,成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先把你相思病养好。”邵晋成回头看他一眼,“小十天吧。”
他这么一说,风堂倒觉得后脑勺又开始阵痛。
夏季的傍晚与午后之间,漫长闷热的下午,人人都在做梦。
窗口那些绿植,除去那颗伶仃的秋葵,通通都浓绿且肥,旺盛得夸张。
贺情还没把饭买回来,风堂的手机就响了。铃声特设,根本不用想,就是封路凛。
风堂的心脏像漏了一拍。
此次对抗拉练实训路程六百公里,封路凛还专门点了队内两名转业新队员,带上路锻炼锻炼。
他们这会儿被弄到市内郊区的边界,算是要跟着部队一块儿走回去。他也没去问,父亲要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但夏三儿说得没错,军令如山。该服从,就得服从。
武`装带拴上腰,封路凛从胸前口袋内掏出手机。放眼望去荒山野岭,队伍浩浩荡荡,偶有一阵狂风滚地,连最前头大红色的旗帜都被风吹得凌乱起来。
他的靴子边黏上一圈草屑。封路凛对着腿拍一张,调成正方形,用微信发给了风堂。
这一出发,每天能说上话的时间就少了。
他拿起电话,把无线耳机塞上,小声说:“醒多久了?好点了么?”
“好多啦,头还有点疼。今天吃了点苹果,等下贺情买海鲜披萨回来。”风堂舔舔唇角,“你没受伤吧。”
“嗯,”封路凛的声音被风刮得零零碎碎,“是我没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