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98)
“灵脉所及之处便是精怪的灵域,曾经我的灵域只是长安,如今却是江湖。”
长安天子的声音平和宁静,就像是历朝历代战事结束时人们在家中安眠所做的第一个美梦,饱含渡尽劫波的疲惫与安宁。天女魃融尽冰川的灵域的确强大,可如今已不是那个霜寒做主的远古时代,这是属于人族的江湖,而付红叶,已是江湖之首。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当修士集结之时,他的灵域便已占领了整个海域,纵使与千万前的天女正面相抗,也是丝毫不弱声色。
从红色巨龙出现在天空,邻安君便知道了此战结果,他抬眼看着那曾让自己无比憧憬的同类,至今仍是忍不住惊叹兄长的强大,“一世长安,这是历代人族最根本的企盼,长安天子亦是在这份希望中应时而生。所以,人的修为便是他的力量,人踏足之处就是他的灵域。只要世人真心祈祷着盛世太平,长安天子便天下无敌。”
这是尤姜第一次看见付红叶的真身,过去那些年,这无形巨龙便是悄然潜伏于无尽枫红中偷偷瞧着他。他曾用无数诗词书画去赞美那举世无双的秋色,如今再见却只能默默垂了眼,纵使过去最爱的霜红铺满了整个人间,也只是轻声叹着,“付红叶这小子比历代玄门掌门都精明,本座还以为他会活得比自己的前辈们轻松一些,结果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庇护人间,以身殉道,这是每一任玄门掌门都会作出的选择,他们义无反顾地成了人族的守护者,由始至终未曾索要半分回报。就算付红叶这个继承人很多时候都显得不那么正派,有时深沉的心思甚至让魔修都害怕,当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时候,仍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同样的道路。
这具身体已在渡劫失败时损毁,纵使长安天子再强悍,恢复精怪之身后也只能陷入漫长的沉睡,等待再次苏醒的那一天。
付红叶给了他很长时间去适应这注定会来的分离,尤姜本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迎接这一天,然而当别离真的到来,仍是需要用全部理智去控制自己上前抓住那个人的欲望。
龙脉与魃的战斗仍在继续,无尘子远远看着那用尽一切力量去吞噬风浪的巨龙,又扫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的修士们,最终只淡淡道出了付红叶临行前的吩咐,
“我与掌门分别时,他命我召集天下修士来到此地。他说,要让天下人亲眼见证是付红叶牺牲自己挡住了灭世之灾,而付红叶,是真的爱慕魔教教主尤姜。”
玄门掌门一生无私,独自守了人间一百年从未向世人要过什么,这是他唯一一次要求回报。无尘子没想到会是自己来转述这样的要求,神色虽是唏嘘,最终仍是向众人道出了掌门最后的遗言,“所以,请各位对他爱着的人好一点。”
这就是人族守护者对世人仅有的请求,他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平正魔两道曾经的恩怨,只求今后的江湖对他最珍惜的执笔少年温柔以待。
如果注定分别,他希望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尤姜所在的江湖只有明亮温暖,就算身边没有他,也能遇上让自己真心一笑的美好事物。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诸位的命都是我给的,以后请对我情缘亲切一点。
尤姜:少废话,快去升级!你想让本座守寡几年啊!
寸劫:教主又死情缘了,他最近很暴躁,大家小心点!
牧北绝:心虚地背着锅躲墙角。
第一百零一章
江湖代有人才出, 各领数百年。付红叶救世一事眨眼间已与前辈们的事迹一起成为话本戏台上的传说,百年过去,朝廷势力衰落彻底被天道盟监管, 新帝成为了只需逢年过节出席活动的摆设。原本一人定天下的帝王制渐渐转为各城以代表议事的联邦制, 从此守卫城池发展民生之责由世家与修真门派承担, 同样百姓上缴的赋税也归他们所有,各派更是歃血为盟, 相约修士之争不及平民,若有修士欺压良民,则群起而攻之。
这样的形势下,争夺领地便是各凭本事,强盛的新门派有了机会崛起, 部分已经老朽的名门被淘汰,江湖势力几经换洗, 魔教凭借强悍的实力终是成功回到中原。而尤姜回归后的第一个决策便是独占长安, 将魔教旗帜插在了这座千年古都之上。
当年各派感念付红叶之恩答应不再阻拦魔修返回中原, 然而龙脉之城被魔教占领还是让有些人不安了起来, 对于这些质疑,如今已是天道盟之主的风十七直接回以白眼, “打什么打?长安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头上扎朵大红花当作聘礼送给魔教, 你们太多事早晚被枫林晃着叶子给抽出来。”
“别管人家两口子怎么打情骂俏,好好发展我们自己的城就是了。”
所有异议就这样被新盟主摆平,风十七遥望着沉睡的长安城,最终只是策马返回邻安, 指着那属于自己的灵域满载豪情地宣誓,“邻安这座城,风十七这个人,千载之后定要以胜过天下英雄的姿态名垂青史。”
付红叶并没有门徒,他陷入沉睡之后,玄门由太上长老作为代掌门进行管理,新一代的弟子凭借功绩与实力竞争掌门之位。玄门沉寂的百年,不知门逐渐强盛,风十七更是被誉为新时代的开创者,种种决策皆是令人想不到的新奇玩意儿,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天下人的生活正在随之变得越来越安定。
修士之间常有摩擦,互相约战也是常事,这一日魔教便与苍天府决战于临江城外。只见秋风飒飒,残叶飞舞,魔教弟子与正道修士临阵而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右护法掌中小罐,众人皆知,这一招便是决定临江城归属的关键。
对面的秋月白神色肃穆却不怎么紧张,独活沉心静气,用尽毕生修为揭晓谜底——“三,二,一,六点小,为什么又是你赢!”
骰子出现的瞬间,独活当即咬牙切齿地拍了桌子,作为魔教之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赌钱居然输给了一个正道公子,指着秋月白就怒道:“你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出老千?为什么不论骰子牌九还是斗鸡都没有输过!”
世家公子对吃喝嫖赌一律不沾,秋月白闻言便是辩驳道:“右护法胡说什么,在下不会赌博,只是随便玩一玩而已。”
这样一说反倒比输给赌场老手更令人气氛,独活怎可善罢甘休,当即再次发起挑战,“我不信,再来一把,不赌领地,我就是要赢你一次!”
他们已经从清晨比到午后,秋月白未想魔修始终不肯接受运气不好的事实,也只能无奈地摇头道:“说好这是最后一把,不许耍赖了。”
正魔对峙,各方高手严阵以待,结果双方带头人竟是坐在茶馆之中比骰子,围观的修士当即就懵了,见周围百姓竟还见怪不怪跟着他们一起下注,只能拉住那庄家满脸疑惑道:“这正魔两道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摇上骰子了?”
庄家行走江湖对这种情形是见多了,见他这一头雾水的模样就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当即笑着回了起来,“大兄弟你是刚出关吧。正魔早已停战,如今争夺灵脉都是相约比试,什么琴棋书画裁衣做饭都比了一遭,为了赢一把每天变着花样去找对手不擅长的领域,这不,魔教连赌桌都给搬上来了。”
初时大家比的东西还挺正经,都是约了地方彼此切磋,直到风十七某日突发奇想,眼见魔修势强,居然拉着寸劫比女装孰美,坚持冷酷魔修形象的左护法看着那堆粉红衣裳终是含恨败退,从那之后,修士们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各种稀奇古怪的比试层出不穷,叫老百姓看得是目不暇接,不得不承认还是你们修士会玩。
当然,不论斗得多厉害,天下再没有男修敢去挑战天道盟盟主,毕竟这厮不止敢穿女装,他还涂胭脂甚至戴假胸。更气人的是,此人上了妆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英气美人,甚至让不少女修都自惭形秽。
精怪没有什么性别的概念,天子还是天女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化形选择,邻安君仗着这不是自己的脸自然豪放大胆。以女装名扬天下,他大哥敢吗?任长安天子占了多久天下第一的位置,最后还是他更胜一筹啊!
付红叶敢不敢尤姜不知道,但他相信若是让这精怪继续玩下去,正牌风十七早晚得掀了棺材板。
“我只是闭了个关,江湖就这样不正经了?”
此等变化着实惊呆了刚出关的修士,坐庄的大哥理解他的心情,很是亲切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你醒了?该补课啦。”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独活与秋月白已开始新一局比试,围观百姓中就有人好奇地问:“林掌柜,你看这一把魔教能不能翻盘啊?”
对此,庄家很自信地摇了摇头,“还用看吗,运气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没得比,来来,挂天道盟旗子。”
果然,他话音未落结果已出,秋月白一发豹子直接完胜,独活咬牙切齿发誓定要配出逆天改命之药方,满脸都是小黑手的悲伤。看得庄家又是摇头叹息,连忙招呼了手下迎接新城主,“看吧,手红手黑都是命啊。今年临江城归苍天府管,他们可都是爱买丝绸香料的大户人家,把囤的货安排上,涨价,一字记之曰——宰!”
此言一出百姓们纷纷喜笑颜开,连忙摘了商铺上挂的魔教旗子,就这样归属于天道盟势力,随便得好像换一个城主只是换了件装饰一般。闭关修士看着这场景只觉自己是在做梦,待看见庄家别在腰上的金算盘,这才惊觉此人姓林,又以算盘为武器,莫不是万宝堂大当家?天道盟和魔教争领地,这十席之一的正道高手不去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在城里开盘做赌局?他甚至带着百姓宰一把自己同道?天道盟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他是不是该考虑投身魔道了?
林暄可不知自己劝退了一个向往正道的大好青年,收完银子便开了新盘继续做庄,招呼着众人便叫道:“来来,下一战天道盟必攻江陵,魔教定是派上左护法找回场子,济世菩萨再战漠北小毒物,买定离手,大家来发财啊!”
秋月白万万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带着茗川百姓研究种植灵材之法,最后竟是以赌圣之称名扬天下,因跟着他下注一定稳赢而被万千赌徒所膜拜,并得了个济世菩萨的名号。茗川更有民谣云,“菩萨抬一手,今晚就发达。”人间际遇也真是令人惊叹不已。
这百年来风十七是把江湖折腾得鸡飞狗跳,老人们回忆起当初还有付红叶镇着这只泼猴时的清修日子,各个只叹当时不知珍惜,最后只能著书立传怀念着江湖上最后一个正经严肃的正道魁首,其风潮甚至胜过了大家给何欢挂悬赏的热情。
这些书尤姜嘴上嫌弃着,实际上本本都收来读了一番,看着修士们换着花样去夸那个离去已久的人,就好像他还在江湖某处继续行侠仗义,再过几日便会自萧萧落叶中安然返回,倚在门前就如过去一般轻言浅笑,道一声近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