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31)
教主来去匆匆是常事,魔教众人也习惯了,尤姜本以为不会有人送行,谁知刚出了大门便见大长老早已等在前路。魔教弟子为了行动方便皆是一身劲装, 只有尤姜顶着炎炎烈日还罩着个绿孔雀披风,可谓是极其扎眼, 大长老随意一瞧就看见了他, 立马神色嫌弃道:“教主, 听说你要去不灭川找死?”
他这态度尤姜早已习惯, 直接就回以嘲讽冷笑,“怎么, 你个老冬瓜来给本座送终吗?”
然而, 这次他还真猜对了,大长老闻言便对随侍弟子抬了抬下巴,满足了教主的愿望,“教主真是难得聪明一回, 去,把钟给教主。”
尤姜没想到他还真送了口青铜制的小钟来,此钟不算大,应当是一套编钟中的一枚,瞧成色也是有些年头了。此物没有灵气也不是法宝,这老头难道真的只是来咒他两句?
尤姜虽觉老家伙不至于无聊到这种地步还是不自觉皱了眉,只问:“你们这群老柿子一天不挨揍就皮痒?”
诚然长老们现在整天无所事事打马吊都三缺一,但大长老对教主的抗议从来都是动手不动口,此举自然不是单纯的嘲讽。只见老头子摸了摸自己扎着小辫的胡须便道:
“那不灭川就是千年前的星陨王城,此地历代都被北方蛮族奉为圣地,其主名为北落师门,自称天降王星。那时候这地方还有很多绿洲,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前往星陨王城参与祭祀的蛮族都消失了,魔气以这座城为核心侵染土地,漠北就成了现在的鬼样子。
据说那时候只有一名钟师从王城活着逃了出来,他哀号着叫剩下族人立刻迁移,回到帐篷便砍了自己的头,诡异的是,他的头就落在备好的玉盘之中,神色凄然肃穆,简直就像是用自己的命在祭祀什么一般。”
不灭川形成已久,世人只知其魔气环绕,境内栖息着诸多魔物,寻常修士根本无法深入,却不知这里面还有一座城。付红叶本是在一旁静听,听见大长老言语却是若有所思地问:“难道这是那位钟师的遗物?”
“大概是吧,反正漠北余族都是这样说的。”
大长老的话听起来总是有些不靠谱,他见众人皆是存疑也不解释,只是继续道,“星陨王城出事之后大片绿洲失去生机化为荒漠,蛮族剩下的人按照钟师死前的指引迁移至星摇泉,后来就成了如今的漠北余族,也就是中原人所说的马匪。”
漠北马匪历来是朝廷心腹之患,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即可弯刀近战又可持弓游走,还擅长一些闻所未闻的巫咒之术,朝廷曾与天道盟一同讨伐都未将其根绝。只是余族都有这样的战力,全盛时期的星陨王城不会弱于一个大型修真门派。那不灭川中的魔物千年前就能将这样的势力一夕覆灭,恐怕不容易对付。
尤姜明白了大长老的警告,却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只问:“那魔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是触怒了神灵,也有人说魔物作祟,蛮族没有文字只有壁画残存,就算是漠北余族也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其实连北落师门和星陨王城也只是口口相传而已,是否真的存在都是个问题。”
蛮族分支太多,每一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和习俗,那场大难之后不少小族就彻底灭绝,如今也只能通过一些传说和壁画推测当时情况。大长老虽然时刻都想把教主赶回正道,说话却是实事求是从无虚言,如今把情报说完了也就继续嫌弃地看着教主道:“总之,教主若不想被人砍了头还是时刻和你的男宠腻在一起吧,毕竟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打不过自己男宠的魔道魁首。”
不灭川如此危险,尤姜自然是和付红叶这个散仙一起行动更为稳妥。他的意思尤姜能明白,但这话说得着实气人,教主也就只能黑着脸回:“本座知道,你个老冬瓜可以圆润地滚回去了!”
大长老忤逆教主是常态,当然不会听话地滚了,他选择慢悠悠地走,甚至还背着手冷哼道:“老夫才不想看见你,你要是一月未归,老夫马上请回大护法接任教主之位。”
对此,尤姜也只能咬牙怒道:“你等着,本座一定回来揍死你们这群老东西!”
教主和长老吵架魔教弟子都已见怪不怪,寸劫也习以为常地无视了他们的交流,只是默默将长老所说情报记下,由衷佩服道:“大长老果然厉害,这些消息我们查了几日都不知道。”
漠北马匪至今都是个谜,魔教在此地扎根百年都没有寻出他们当年的隐匿之所,大长老能得到这些消息的确能力非凡。然而,尤姜闻言只是淡淡道:“他就是漠北的马匪头子,大概也是漠北余族眼中的祸族罪人,能不知道吗?”
漠北马王沙礼耶,他作为漠北余族最后一任首领曾率领马匪扛过了朝廷多波围剿,就连天道盟派来的修士都无法抓住其踪迹,一柄新月弯刀至今都是边塞城市的噩梦。他靠抢夺商队养活了部族百余年,却又在百年前带领魔教占领了漠北,将自己部族全都赶进了中原地区。
从那之后,习惯了靠抢过活的漠北余族被迫放下弯刀学习耕种放牧,他们虽然已在中原定居了百年,依然有不少人视沙礼耶为叛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尤姜还记得魔教占领题宁城时,大长老看着远处溃逃的漠北余族喝了一夜马奶酒。那时的沙礼耶还未任由自己成为老者,他还是那背负腰刀的落拓大汉,强壮有力的手臂上纹着蛮族最爱的狼头,一头乱发虽扎成了辫子依然难掩其桀骜不驯之态。
他抚摸着自己带人建立的城墙,对尤姜叹道:“这一代余族已经废了,给他们牛羊都不肯去放牧,寻到了水源也没人肯种地,没有粮食了就去中原抢。马匪的种以后只能成为马匪,老夫难道养他们一辈子吗?还是让他们滚去中原养自己吧。”
他虽是如此说,握着酒囊的手指却是持续收紧,就这样顶着族人怨恨的眼神坐在城墙,以一己之身扛下了马匪劫掠的罪孽,只长笑道:“都是蠢货,有正路不走非得走邪路,也不怕被天道盟摘了脑袋!对了,教主你也是蠢货,还是天下第一的蠢货!”
那是大长老第一次骂教主,也是尤姜唯一没有回嘴的一回,后来大长老不再驻颜,他成了如今这每天起床都要给自己白胡子编个小辫的糟老头,成名弯刀也被二长老拿去劈柴了,除了当初这些老人,谁也不知道这个整天和教主吵架的老头子曾是漠北之王,他也曾满怀雄心救故族,也曾纵马轻骑一刀惊天下。
魔教之人爱说别人闲话却不爱说自己的故事,大长老的身份寸劫也是首次听闻,少年人想不到背后的艰辛,只叹道:“大长老这么有牌面的吗?难怪他敢顶撞教主!”
这话尤姜听着就不对了,立刻斜了一眼过去,“怎么,你们是用顶撞教主来衡量声名地位的?”
诚然这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此时承认却是注定要被教主毒打,寸劫可不是独活那毫无求生欲的泼猴,当即就正色道:“因为教主英明神武,天下无敌!”
快被教主打的时候夸他几句就行了。——这来自前任大护法的教导果然极为有效,虽然这孩子夸得十分不着调,尤姜抬起的扇子还是放了下来,只是向付红叶嫌弃道:“你教教这孩子怎么拍马屁吧,本座是没办法了。”
论讨好教主,付红叶的确比魔教众人都擅长,不过魔修这打打闹闹的风气他可学不会,此时只微笑道:“大长老所说的应该不假,不灭天子最喜钟鼓之声,也的确是千年前入了魔。”
星陨王城这个地方对他而言也是久违了。漠北与长安不算很远,千年之前没有不灭川,此地精怪还被称作星陨天子,他们偶尔还是会见上一次的。
他记得有一回那同类就卷起了万千黄沙直奔长安,在他常驻的枫林前抱怨道:“人真是烦,以为整日进行祭祀我就会庇护他们吗?我理都不会理。”
长安天子最喜人族的绘画建筑,星陨天子的到来让街边满是黄沙,什么风景都没了,它便只对这不速之客嫌弃道:“这就是你千里迢迢把沙尘都卷到长安的理由?”
然而,精怪可不懂什么客套,那在长安城上滚来滚去的沙尘暴仍是毫无自觉道:“你这破地方只有一堆木头屋子多难看,加点沙子不也挺好的。”
它那把所有地面都要铺满沙子的诡异癖好长安天子全然无法理解,见自己最喜欢的皇宫都被埋了,卷起一片山岚就赶客,“行人都被你吓得不敢出门了,赶紧走!”
精怪在自己灵域往往能发挥出百倍战力,长安天子更是天下龙脉所在,星陨天子也不愿和它打起来,最后只能恹恹离去,走前还在不满地哼哼,“走就走,他们还在给我雕刻壁画,你喜欢这些东西吧,就算你求我,我也不给你看!”
那时候,长安天子只是认为这个没事就来自己领地溜达的同类很烦,它还不懂独自游离于天地千百年的精怪突然发现人族爱着自己时有多惊喜,也不明白这种想要向所有同类分享喜悦的心情。
当它终于遇上了自己的画圣时,星陨天子却早已不在,取代它的是引诱天下生灵入魔的不灭天子。
千年时间于精怪其上不算长,付红叶想起过去微微叹息一声,面对众人却只是轻声道:“出发吧,我也很好奇星陨王城到底发生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星陨天子:长安,快看,我有一个团的粉丝!我要秀你一脸!
长安天子(亮叶子):你个沙尘暴再来一次试试?
不灭天子(冷漠):我莫得感情,也莫得粉丝,还莫得情缘。
尤姜:你们这些奇怪的生物能安分点吗?
第三十四章
星陨王城的存在已是千年前的事, 在如今漠北余族的传说中,某一日天星坠落,本是荒芜的沙漠突然出现了众多河流, 蛮族认为这是天神的馈赠, 就在水源旁建造城池, 从此世代供奉星陨之神。
不灭川内魔气密布,纵是渡劫修士也难以深入, 这种说法如今已不可考,就尤姜在外部观察的结果来看,那些于黑雾中若隐若现的沟壑的确有些像干涸的河道。
沙漠中白日炎热夜晚严寒,众人到达不灭川时便已入夜,一轮圆月高挂夜空, 投下的如水月光却半分进不去被乌云笼罩的不灭川,仿佛那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其实不止夜晚, 白日的不灭川也是如此, 纵使艳阳高照其内部也只有阴冷之气, 除了徘徊于此的魔物根本不见生机。
尤姜选的休憩营地正是长生门宗门所在, 经过与魔教的一战已成废墟,好在众人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老江湖, 寻了处破屋便生火休息, 对这也没什么挑剔。
寸劫已带领随行弟子去探查情况,尤姜则是细细打量那小钟,此物在阳光下很是寻常,一入夜器身却散发着若隐若现的星芒, 放在月光之下倒是宛如星空倒影极为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