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6)
苍天府以德行居天道盟末席,就凭这点,不论秋月白是真圣人还是伪君子,在人前必须是善,绝不能将一个明显是正道修士的伤患置之不理。尤姜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命寸劫直接倒在秋月白面前,而这位秋大善人虽不解付红叶为何会追着一个魔修离去,最终还是命人将寸劫抬进了秋府。
付红叶的出现和离去都极为突然,苍天府管事也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见秋月白要留下这来历不明的人,不由劝道:“府主,如今你正在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轮椅上的蓝衣人一直平静若水,就算付红叶的惊天剑气落在眼前也不曾露出半分惊讶,听了此话却是眼眸一动。他默默抬眼与聚起的百姓对视,所得到的眼神多是担忧与猜忌,很难再寻得过去的信任,手指下意识扣紧了琴弦,只长叹一声:“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先把他抬进府叫大夫好生医治。”
苍天府并非弱小门派,若只是流言蜚语大可自己解决,根本无需天道盟插手,之所以发展到了需要付红叶亲自赶来的程度,只因此次之事连秋月白都寻不到源头。
他不知道付红叶有没有查出真相,唯有暗暗期盼盟主追着的那魔修就是罪魁祸首,此时只对百姓再次嘱咐道:“各位,不论你们如何质疑秋某,只有一点要牢记于心,雨君窟的水有问题,绝对不要给人饮用,更不能拿去灌溉仙茶。”
茗川靠仙水发家,百姓代代以种植仙茶为生,雨君窟便是仙水之源。然而,就在三月之前,秋月白突然宣告雨君窟中存在魔物,竟将此地完全封闭,禁止任何人取水。仙茶全靠仙水提供灵气,若灌溉凡水便失了效用哪还有修士收购,苍天府封了这水就等同断了全城人的收入。
挡人财路自然遭人怨恨,秋月白起初还能凭借威望压下此事,后来久久寻不出魔物,城中百姓便等不下去了,他们纷纷要求苍天府给个交代,时不时就有人偷偷潜入雨君窟打水与守卫弟子发生冲突,如此愈演愈烈,甚至有传言声称这是苍天府在雨君窟发现了宝物想要独占,终是成了如今一团乱麻的模样。
城中富户等着仙水向修真门派换取灵石,百姓种了一年的仙茶亦等着此水灌溉,如今听闻雨君窟还要继续封闭,当即就有人不满抗议:“这水咱们用了将近一百年都没出过事,此前也没人因此出过毛病,苍天府说封就封未免太过分了吧!”
他们的不满秋月白这些时日已听得太多,他估计自己的解释城中人也听腻了,如今只沉声道:“我苍天府已请天道盟进行调查,刚才那人便是玄门掌门,有他出手相信很快就能寻到水源变异的原因,还请各位耐心等待。”
天道盟的威名总算起了作用,在场诸人想起方才那几乎将天斩裂的剑气终是止了嘈杂纷纷散去,只是仍能听见有人哀叹:“唉,但愿快些解禁,这仙茶可不能断水太久,再这么下去咱们一年的收成可就没了。”
仙茶一道自苍天府而起,没人比秋月白更清楚雨君窟对茗川有多重要,此地被群山环绕物资不丰,不宜耕种亦不宜经商,若无这一汪灵泉根本不可能发展成如今规模。百姓不能失去仙水,可他也绝不能让那被污染的水送进各大门派引发天下祸乱,如今也只有将这压力独自抗下,将一切期望寄托于付红叶身上。
这倒下的黑衣青年伤得如此重也不知是魔教又在策划些什么,但愿付掌门能够解决魔教妖人还城中一个清净吧。只求雨君窟还有救,莫要毁了茗川百年的家业。
萧瑟秋风之中,蓝衣修士的叹息微不可闻,最终只化作一句无奈的话语——“付掌门,愿你斩妖除魔,早日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友善三连):抱歉,谢谢,打得不错。
尤姜(怒):滚,论车技你就是个弟弟!
付红叶:笑容渐渐消失.jpg
第七章
江湖传闻付红叶本是山中猎户捡到的孤儿,因被遗弃于枫林之中故得红叶之名。他似乎也将这为自己挡住风雨的枫树当作了父母,所用剑招无不取枫林霜红之意,施展开来满目殷红,配合那被云雾缠绕的身法别有一番肃杀之美。
付红叶剑术天下第一,享尽人间无限风光,若非真正交手,谁也想不到他的剑意竟是如此寂静苍凉,仿佛剑归便是世间万物化枯残人间红颜老去时,所以这一剑必是此生最后的惊艳。如此玉石俱焚的一剑,付红叶却给它起了个有些温情的名字——同归。
玄门之剑皆是心剑,尤姜不知道这一剑付红叶是为谁而成,又是在等谁归来,他只知自己研究了百年法门始终挡不住此剑。当初付红叶便是用这一剑突破重重防御直指魔教教主,让尤姜久违地流了血,结果百年过去,他们一打起来结果还是如旧。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现在的付红叶没有理智,他不会再为一些无谓的长辈旧情放过自己的敌人。
这一次,白衣青年没再留手,他捏住尤姜脖颈,眼中是为一个鲜活生命即将逝去的悲悯,五指却是不带感情地持续收紧,正如其从未动摇的除魔之心。
付红叶是这一代的玄门掌门,他必须匡扶正道铲除魔修,所以,本为救出那个人所成的剑,第一次出鞘却是伤了那人。
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却在与魔修含笑的眼眸相对时下意识松了手,又如渡劫失败时茫然地后退了几步,最终只无奈地长叹一声:“奉之……”
是的,被付红叶制住时,尤姜在笑。他是魔道魁首,是万千魔修的主人,如此身份却被一个后生晚辈三番四次击败,若战死也就罢了,偏他每次都活了下来。
被敌人放过,这对魔修就是最大的耻辱。他如此执着地去招惹付红叶,不过是想与此人认真一战,生死不论,只求一雪前耻。
他本以为今日终是得偿所愿,不想付红叶这小子又萎了,尤姜委实想不通走火入魔的青年有什么理由收手,最后终是忍不住怒道:“臭小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为什么要一次次放过他,让他生生成了江湖笑话。他也是认真地在苦修,付出了一世努力成为了魔道魁首。多年积累功亏一篑,作为败者已经够凄惨了,他不想再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愿作为衬托少年天才的绿叶一次又一次被践踏。对一个有心气的修士而言,这才是最大的屈辱。
然而,不论尤姜多么不甘,此时的付红叶已经没了战意,他散了剑气站在枫林之中,白衣无尘满目静好,只轻声道:“奉之,过来,我为你梳洗。”
正道修士把魔修制住,唯一想做的就是给他洗脸,这种事说出去有人信?
所以,臭小子到底看他的魔纹多不顺眼?
这一次尤姜终于确定不是他自作多情,付红叶嘴里的凤知绝对是人名。姜奉之的故人早就死干净了,就连敌人也没剩下,按理说世间不该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
付红叶出生时尤姜早已入魔,这世上最不该认识姜奉之的人却在走火入魔后口口声声唤着他的名,这样的情况太过诡异,让他不由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然而,和一个疯子是没法正常说话的,付红叶完全忽略了他的疑问,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阴了的天,喃喃道:“奉之,看,下雨了。”
修士什么水行术法不是硬抗,这点雨丝根本不被尤姜放在眼里,付红叶却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枚油纸伞,径直将疑惑的他拉进伞下,青年虽未言语,眉眼间的笑意却是肉眼可见的柔情。
玄门掌门就是与众不同,这走火入魔的方式也骇人听闻,尤姜被他一看只觉头皮发麻,暗道,臭小子到底什么毛病,就算断袖也该挑一下吧,江湖中良家少年这么多,怎么偏对一个神憎鬼厌的老魔头下手?
他们在天上打架,独活自然不敢靠近,如今见二人似乎打完了,这才悄悄冒头,对尤姜满是好奇道:“教主,我以前就想说了,你们果然有一腿吧,不然他怎么次次都不杀你?”
这也是天下修士至今不解的谜题,付红叶一生降妖伏魔从未失手,唯独尤姜能够从他手下活着离开,这份待遇着实不寻常。若非付红叶每次对魔教该打就打从不退让,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好上了。
尤姜本是气闷,见独活到来却是压下了所有不满,只斜了他一眼,“虽然你脖子上顶着的就是个蒜头,偶尔也可以适当发挥它的作用想点事。本座怎么对付他的你不知道?”
尤姜怎么对付红叶的?自然是埋伏他,暗杀他,流言蜚语中伤他。
在独活的记忆中,从他三岁记事开始,这个养父每天不是在唾骂付红叶就是在去暗杀付红叶的路上,屡败屡战,不离不弃,简直比被抛弃的老情人还狠。这一次也是,连玄门弟子都不知道付红叶行踪,尤姜居然第一时间就埋伏在了茗川城门外,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一个如此磨人的手下败将,付红叶居然至今都没打死他,独活不得不承认这位正道魁首脾气当真不错,此时也是诚恳道:“教主,我说句老实话,站在付红叶的角度,你脸上只写着两个字——欠/干。”
“本座也从你脸上看见了两个字——找死。”
尤姜就知道从自家护法嘴里听不见一句好话,独活这小鬼和他年轻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瞧着就欠收拾,一说话更是人人喊打。所以,他只要看一眼这养子就对自己很放心,年轻貌美时都是如此欠揍,如今一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断袖情,连狗都不想日他。
至于付红叶,这小子连畜生都不如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魔修之间只能互相伤害,独活瞧自己养父是个老疯子,尤姜看养子也是一副瞧牲口的眼神,倒是付红叶见他们你来我往半分不留情,很是温和地劝了一句:“莫说粗鄙之语。”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尤姜就想起此人还真把他干了,不由怒道:“谁准你站在这里的,滚开,小心本座宰了你祭天!”
他的威胁付红叶过去就没放在心上,如今更是毫不在意,只轻笑着叮嘱:“莫要打打杀杀。”
尤姜少年时就是江湖出了名的暴躁魔修,连自己的魔道头子何欢都指着鼻子骂,后来打赌输了应誓不再说粗语,骂人功夫虽有所削减,这暴脾气倒是半分不改。
然而,纵使他能把一众魔修骂得狗血淋头,对上付红叶这尊大佛也是无计可施,气过了也就冷静了下来,这便对独活问起了正事:“你说,这世上有谁能逼得付红叶弃剑而逃?”
付红叶如今状况有异,时而将尤姜当作佩剑,时而又像与一个人对话,不论如何,至少可以肯定他的凤知剑的确不在身边。剑客弃剑绝非偶然,若要弄清付红叶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先寻到那柄凤知剑。
尤姜都想不出幕后黑手,独活自是没有半分头绪,闻言只道:“首先,教主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