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44)
若是生死相杀,付红叶自是完全不愿与尤姜对阵,不过二人经过方才一番交流,这动手无疑就是相当于比武了。玄门掌门对探讨剑术可是相当有兴趣,这便微笑着对魔教教主抱了拳,“好吧……前辈,请赐教。”
天下数一数二的两名修士一动手便是风起云涌,营帐中还在讨论和约条款的正魔修士顿时齐齐陷入呆滞,也不知这和约还签不签了。秋月白更是茫然地看向了风十七,“风门主,盟主怎么又和魔教教主打起来了?”
对此,终究还是风十七最为镇定,完全不去理会那打得火热的两人,只对寸劫淡淡道:“成亲几十年的夫妻都还每日拌嘴呢,正道魁首和魔教教主打一架有什么可奇怪的,别理会他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开辟漠北商路的问题吗?来,地图展开,继续谈。”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兄弟,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风十七:好,所有人肝起来,红牛备好,通宵加班,三天之内交稿子!
不知门爆肝弟子:门主,你是要我们死!
尤姜:这都是什么魔鬼甲方!
第四十五章
魔教的根本问题在于星摇泉的枯竭, 和约自然也是围绕这条灵脉进行谈判,天道盟与魔教相约,集五派和玄门之力治理星摇泉, 若漠北灵脉复苏, 魔教三百年内不再进攻天道盟领地。
这条件有些门道, 只将参与谈判的门派划进了停战范围,至于叛变的那五派却是提也未提, 魔修们自然也是心领神会,默默盘算起了那五派有些什么好东西可以抢一抢。
停战这事由尤姜与付红叶共同示下,执行起来也算顺利,和约一签风十七便带领各派返回江南备战,只有付红叶为研究心魔暂且留在了魔教。此事一了, 尤姜暂且清闲了下来,今日一早起了床, 想起有只旱魃还被扔在厨房干活, 这便悠哉地到了二长老住处。
二长老也算是个独树一帜的魔修了, 别人都是君子远庖厨, 他倒是每日都泡在厨房、柴房、花园这些地方,种菜织布做饭制衣无一不精, 若不是那刀疤纵横的脸, 谁也猜不到这个与柴米油盐为伍的老头会是魔教二长老。
如今旱魃交由二长老看顾,尤姜刚至其住所便见李小葡正在生火做饭,尸人少女来到魔教与父亲重逢后开朗了许多,曾经的伤痛都掩藏在了记忆深处, 此时见教主来了只高兴道:“教主你看,我一碰水缸里面就冒热气了,烧水煲汤都好方便!”
旱魃是逆天之物,纵使有封印也不能轻易与人接触,少女的变化其实很大,比如尸人没有面部表情,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绽放如花笑颜,纵使是现在,尤姜所见的也只是冷冰冰的苍白面孔,唯有通过语气辨认出几分喜悦之情。
不过,至少她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就会有这么些看似微不足道却能让人高兴的小小欢喜。
旱魃少女的状态还算安稳,尤姜见了也就放心了,此时只问:“你这几天都是在做这些杂活?”
用旱魃烧火做饭说出去都能吓晕一片人,李小葡却不觉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满怀殷切地问:“是啊,教主你的洗澡水都是我烧的,热度合适吗?”
于少女而言,能工作养活自己和老父亲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虽然现在她没了味觉吃饭不香,也不能再碰曾经最喜欢的花花草草,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遇上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再没机会像儿时羡慕的新娘子那样被爹爹送上花轿……但是,比起在不灭川中的恐慌,能走在阳光之下她便已满足了。而且,她现在煲汤都不用生火了,这也挺好的呀。
人真的很复杂,有些人成了元婴修士还是不知满足,宁可猎杀精怪也要成仙,而有的人纵使历经磨难,最后依然只要吃饱睡好就能高兴一整天,唯一的愿望就是明天能记住调料分量,别再把送给爹爹的汤煲咸了。
旱魃少女努力回归正常生活的表现让尤姜颇为感慨,她自己却是没什么知觉地继续干活,见他站在这里还热情地问:“教主吃早饭了吗?我煲汤给你喝啊!”
此话让尤姜摇扇子的手顿了顿,最终也只点了点头道:“干得不错,涨你工钱。”
这对少女而言便已是最值得高兴的喜讯,立刻就道:“谢谢教主!”
旱魃终究是危险的尸人,尤姜即将前往不知门,还有许多话要嘱咐负责看顾的二长老,此时也不耽搁了,只问:“二长老呢?”
提起二长老,李小葡的声音忽然充满敬佩,指着屋子就道:“二爷爷在里面做衣服呢,我看他的手艺比茗川的老裁缝都要好,他还会做四喜丸子狮子头,连种的西瓜都又大又甜,真是太厉害了!左护法说的没错,魔教果然各个都是人才!”
这种人才着实让魔教教主有些内伤,尤其是进了房门见那老头拿着小剪刀正在一堆布料间比划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教主又瘦了腰围得收一寸,更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二长老也是元婴后期修士,虽因旧疾无法进入渡劫期,感知能力却不弱,教主的到来他如何不知呢,只是觉着此人打扮辣眼睛不想看罢了。此时,这老头也是颇为嫌弃地看向了尤姜,见他虽还是一身暗红长衣,至少外面没罩着那刺瞎人眼的绿孔雀披风,这才悠悠开口道:“教主今日居然不穿大红大绿的衣服了,是什么拯救了你?”
他不提还好,一说尤姜就想起了自己回来后衣柜中不翼而飞的一众昂贵披风,顿时怒道:“装什么蒜,还不是你把本座的披风都给扔了!你个老西瓜再乱翻本座衣柜,本座切了你!”
二长老对教主的衣柜深恶痛绝,每逢其外出必定摸进教主房中把那堆花里胡俏的东西换成正常衣物,尤姜储物戒指里的白衣也是他偷偷塞进去的,纵使因此被教主追着打,他捍卫魔道审美的决心也是丝毫不曾动摇。
不过,今日他得到了正魔和谈的消息颇为感怀,难得没和尤姜抬杠,只无奈叹了一声,“教主啊,真正的魔头就算穿着玄门掌门的衣服住在天上的云城,他也还是魔修,只有不像魔修的人才需要靠衣冠维持声势,离了魔纹便不像魔修了。”
此话意有所指,尤姜闻言默了默,只道:“你是说何欢那老鬼?”
“魔道一途的根本在于追求自我,魔君那个人吧,纵使退出魔道本质还是追求唯我独尊,他要救你是他的事,你想以什么方式被救他可不管,一切对错都由他自己来定,旁人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半分干扰。”
魔教三位长老过去每逢何欢回来必定追着打,如今再提起那已经飞升的人,二长老的神色却有一丝怀念。他放下手中的剪刀,用软尺比划着尤姜,似乎已将教主测量通透,只继续淡然道,
“教主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在委屈自己适应魔教,你想成为第一魔修不是因为相信魔道,而是因为魔教需要一个强大的魔道魁首。你们正道自小受到的就是以身殉道的教育,为天下舍己身,为众生舍私欲,这些观念就刻在你的骨血里,抹不掉的。现在你只是缩小了庇护的范围,将天下换做了魔教,将众生当作了魔教弟子,本质还是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也别怪老沙总想撺掇着大护法篡位,毕竟大护法是魔君弟子,我行我素的作风与魔君一脉相承,纵使成了魔道魁首也不会为魔教委屈自己,他做教主会比你轻松许多。当然,这对魔教弟子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他说的尤姜这些年也想明白了,正因如此,才觉自己飞升希望极为渺茫,然而,他还是不打算退出,仍是顽强道:“本座与魔君所选之道完全不同,当初既然选了自立门户,便没想过要放弃。”
他这样坚决,二长老也就不劝了,换了个话题便道,“教主其实也算是魔君一手教出来的半个弟子,你过去想交好之人真的是剑君吗?还是因性情倔强没法坦然向魔君表达谢意,只能向代表他正直一面的剑君示好?”
他这话倒是戳破尤姜的心事,教主也只能无奈地偏了头,小声道:“老头子眼睛还挺毒。”
“直到他飞升都没有对这个教会你在魔道如何生存的老师说一句谢谢,后悔吗?”
此问让尤姜握着扇子的手顿时一紧,良久方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句,“有一点。”
“教主,有些话不能憋在心里,当说时就要说,错过了或许就没机会了。”
这些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二长老今日也是有感而发,他将制好的新衣放在教主面前,不等尤姜回应又抢先道:
“老沙和你一样是个硬脾气,老三说话又太死板不好听,这事也就我能和你聊几句。教主啊,我们三个老骨头还没死呢,以后就把你肩上的担子放下吧,做你喜欢的事,穿你喜欢的衣服,这才是魔修的活法。”
尤姜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魔道听见这样的话,他自小生在礼教森严的姜氏,父亲对他只有一岁赛过一岁的严厉,琴棋书画便是仅有的娱乐了。尤姜还记得,自己六岁时得了只布老虎,他很喜欢这样可爱的玩具,偷偷藏在了枕头下面。父亲发现后勃然大怒,训斥了很久,最后,命他亲手把那只自己喜爱的布老虎剪成了碎片。从那之后,姜奉之便记住了一件事——他是姜氏的希望,所有时间都要奉献给家族,他,没有玩乐的资格。
过去的长辈都是要求他扛起责任,简直恨不得把什么都压在他的肩上,而他也习惯这样活着了,即便入魔也不自觉地为自己添上了种种压力。却不想,今时今日劝他为自己而活的人,竟是天下人认为冷漠无情的魔修。
“你们……”
尤姜的神色感慨万千,二长老却是轻轻一笑,魔修终究还不习惯被人感激,老头子这便又补了一句,“当然,你肯定上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你是被上的。”
二长老此话一出便知要被教主打,一见尤姜神色凝滞扭头就向外跑,果然,身后立刻就传来了教主愤怒的声音,“老西瓜,你给本座站住!”
糟老头子坏得很,怎不知站住就要被教主收拾,自是越跑越远,只遥遥喊了话来,
“教主你去江南记得把老三带上,他在正道有个女儿,没几个月就要嫁人了,作为亲爹怎么也得去喝杯喜酒吧。别告诉他是我多嘴的啊,他知道会打死我的!”
长老们和教主打了这么多年,一手逃命功夫倒是各个练得炉火纯青,尤姜见老头子已经跑得没影,垂首瞧了眼手中的淡色衣衫,一针一线皆是二长老亲手所制,他不用试穿也知道定然极为合身。
古人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姜奉之穿尽绫罗绸缎唯独没见过母亲满载慈心缝制的衣衫,未想入魔后倒从个糟老头子手里得了,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这群老头子啊……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