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照流光(兄弟年上宠文)(26)
“年纪也小了点。”她心中低叹。“子衿哥哥显见是喜欢云中君多一些,这样依依不舍。”
马车没行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宋诗,你鬼鬼祟祟又要干什么?!”
宋诗假模假样一抱拳:“这几日多有叨扰,我家里出了点事,这就要赶回玉龙台去。乔公子不会不放人吧?”
“你少骗我了!你哪里是一个人回去,你还偷了我小师叔!”乔桓跳脚,“好你个宋诗,我们云中阁客客气气招待你,你打不过我师父,就使这等阴险卑鄙的手段!——你说,你在牌桌上是不是也天天这么作弊?!”
宋诗听到他说自己“使阴险卑鄙的手段”,心中还颇为自得;然而听到“牌桌上天天作弊”,就拔出每啄要跟他拼命。
这时候背后子衿掀帘而出:“是小乔啊。”
乔桓见他竟不是五花大绑着,亦是糊涂了:“师叔?”
子衿道:“我和宋小公子下山斩剑,你去不去啊?”他怕乔桓纠缠,又怕他回去告状,有意拉他入伙。
“师父吩咐过我和大师兄,不要让你踏出云中阁一步。”今天轮到乔桓值夜,师父特意嘱咐他将人看牢了。可他正是贪睡的年纪,在子衿身上拍了一张追索符就回去睡觉。子衿一出云中阁,符纸燃尽,他就蓦然醒转,出门追人。他满心以为是宋诗劫持了师叔,不想他竟是自愿的。月前宋诗刚刚将师叔捅了个对穿,怎么这么快就好成一个人了?
“他是你们师父。他吩咐你们的,你们当然得听。他要关着我,我却不听他的。”子衿道。
“你们果然吵架了!”乔桓扼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楚的么?师父这么疼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平常乔桓这样满嘴胡言乱语,子衿保准要纠正他的奇怪幻象,然而此时只是沉默着无言以对。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诗突然发话:“为什么你叫他师叔?”
“别……”
他话还没出口,乔桓已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往外说了:“他是我师父的亲弟弟,云中阁的二公子,我当然叫他师叔啊。”
“他竟然姓纪?!”宋诗听到了这惊天秘闻,目瞪口呆,“那他和纪明尘还搞在一起?!兄弟乱鬮啊我CAO!”一脸“看我撞破了什么”的兴奋劲。
乔桓虽然也这么怀疑过,但见宋诗口无遮拦,上前就是一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诗拔剑相抵,连打他都忘了:“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去过清秋院没有?你家云中君将他锁在床上,用金链子!连衣服都不给他穿的!”
乔桓:“我的妈!”
林醉嘤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子衿抱着林醉,脸都黑了:“我什么时候连衣服都没得穿了?都说了他是督促我练功!督促我练功!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他伸手将乔桓拎进了车厢里,“快走快走!”
乔桓挨在他身边,五味杂陈:“如果是这样,师叔你要离开师父,也情有可原……”
“我也是会打人的。”子衿横他一眼。“睡觉!”
乔桓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幽幽道:“我支持你!”
子衿啧了一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到孤竹城外,天还未明,子衿叫宋诗停一停,将身上斗篷摘下来给他覆上:“睡一觉。”
“我不困。”宋诗清醒得很。
子衿心道小伙子就是身体好。他昨夜在车厢里搂着两个小的一路颠簸,都觉得是要了老命。宋诗赶了一夜的车,竟然还这么精神。
“在这儿停着干什么?”宋诗扫了一眼眼前的乱坟岗,“你要挖坟么?”
子衿也不与他多说,从车厢里拆了一块木板,自行提着车上的风灯往墓地深处走去。不久之后,他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宋诗跟来了。
子衿找到了一株河塘柳,在树下的老坟丘前跪下,将怀里的馒头掏出来垒好,又将蜡烛点燃了固定在坟前。紧接着他掏出笔墨,旁若无人地研墨。
宋诗蹲在他身边替他提着风灯:“这里埋的是谁?”
“我母亲。”
“怎么连个墓碑都没有!”
“怕人掘墓。”
子衿说着,在那块带来的木板上写下:纪戚氏之墓。子纪檀立。
“原来他叫纪檀。”宋诗心想。
子衿写字相当慢,一手隶书四平八稳,写完之后将木牌插在坟前。那个位置看得出来以前也立过木牌,只是被雨打风吹去了。
“怕人掘墓是其一,穷也是其一吧。”宋诗心道。
“我有些话要与母亲说,宋小公子可否避避?”
宋诗哦了一声:“那我四处转转。”竟然风灯也不带,一个人逛进浓雾重重的墓地里去了。
子衿跪在母亲面前,半晌苦笑了一声:“我回了云中阁一趟。”
“云中阁很好,哥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
“大太太也过世了。哥哥待我很好,云中阁没人欺负我。”
“只是……他对我……”子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过我和哥哥会变成这样。”
“他用情很深,可我们不该。天底下除了我,他谁都可以爱,唯独我不行。”他说到此处,想起纪明尘的冷,纪明尘的诗书,纪明尘的信字,纪明尘的狗,纪明尘的铜花铃,心底里又疼又酸,“我不想害他。如果他可以放下,那我就不该出现。”
他出神地抚摸着木牌:“所以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再回孤竹了……他找不到我,自然就淡了。十年了,他原本就快释怀。我绝情一些,他反倒更容易走出来。”
“母亲也不用担心我。我入了魂剑道,不再是个废物了。游历江湖,斩剑除祟,原本就是剑修的本分。四海为家做个浪子,说不定能闯出些名声,母亲哪天在孤竹也能听到大家谈论我。”
话尽于此,他磕了三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
正当这时,宋诗跑过来跟他说:“你娘是什么人?”
子衿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意掩去:“我娘就是我娘,我爹的二夫人。”
“她跟我玉龙台有关系么?”
子衿一头雾水:“没有。我娘从小长在云中阁,是侍奉我爹的使女,没有这么显赫的亲戚。”
“你过来瞧。”宋诗领着他转到坟墓另一面。
坟丘背面竟然也有供奉,甚至还烧掉了一大堆纸钱。
子衿吓了一跳:“谁来为我母亲扫过墓?”
纪明尘么?不可能。他不知道他把母亲葬在此地。如果他来,不会那么低调,肯定要迁坟或者重修一遍。
宋诗却道:“是我宋家的人。”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束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
“你确定?”
宋诗点头:“我家玉龙台的花,我化成灰都认识。”
“奇怪了。你家有什么人,会为我母亲扫墓?他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坟址?”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没有结果,满心狐疑地回车上。此时路边有早起的小摊小贩开始卖起了烧饼油条,子衿买了一点丢给宋诗,叫他去里头休息,驾了车自往昌州方向行去。
高阳君府上,看样子是一定要走一遭了。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一)
过了几日,一行人路过清晚镇。小镇子里只有一条大道,此时锣鼓盈天,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这是庙会吧。”子衿见乔桓和林醉好奇得很,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叫他们下车去玩耍。“小乔,你是男孩子,要把小醉姐姐照顾好。”
“什么小醉姐姐。”宋诗哧了一声,“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下贱货么。”
子衿蹙起了眉。
林醉是风尘女子的事,他没有与任何人讲过,只当寻常人家的女孩带在身边,不知宋诗怎么看出来的。
宋诗见子衿瞪他,抬高了声调:“我有说错么?她走起路来腰扭得那么骚,说话又那么嗲,一看就是青楼里调教出来的,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
乔桓讶然,却见身旁林醉红了眼圈,咬着嘴唇垂头,恨不能把自己躲没了。
“你这张嘴!”子衿伸手指指宋诗。
“她自己做婊子,还不准人说?”
“你还胡言乱语!”子衿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扇到一半,就打不下去了。他毕竟不是纪明尘,动辄对小辈动手。
宋诗见他高高扬起了手,一时之间竟真有些心虚。但看他打不下来,又心说他算老几,敢教训我:“我胡言乱语什么了?我堂堂玉龙台少主,难不成还要对一个娼妓和颜悦色,姐姐长姐姐短的么?你们风神引、云中阁要叫便叫,我们玉龙台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子衿脸色越来越黑。子衿平素姓情温和,见人三分笑,此时沉着脸站在那里,浑身上下的戾气却与纪明尘一般无二。等宋诗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子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他从马车上拽下来,明明是筋脉尽断的手,却如铁钳一般难以挣脱。他还没站稳,子衿就把他往人堆里一推:“滚!”
宋诗没有准备,被推得趔趄几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自己上回刺了他一剑,他也不记仇,此时竟会为了林醉和自己翻脸!他年幼失怙,防人心本来就重,与子衿相处两月,好不容易卸下心房,把他当自己人,现下被胡乱丢弃,气得把手一挥:“你不用赶我,我还不稀得跟你们一块儿呢!”说着红着眼圈钻入人群之中,把乔桓吓得不敢喘气。
“人的际遇,很多时候是自己把握不了的。小醉遭难全然是为了救我。以后我也不会再叫她……受辱。”子衿收拾了一会儿情绪,缓缓说道。这番话他虽然说给乔桓听的,却一直留意着小醉的神色。她依旧低着头,但咬着嘴唇,似乎是哭了。子衿心中有愧,原本想去揉她脑袋的手,却悬在半空中无论如何落不下去。
乔桓出生世家,论身份地位与宋诗不相上下,但毕竟年纪小,姓子也不似宋诗那么刻薄骄矜。他与林醉相处几日,觉得这位小姐姐很是温柔可亲。此时子衿教他这些道理,他也听得进去:“我不会看不起她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以出生论人。”
“好孩子。”子衿赞许地点点头,眼神却时不时瞥几眼人流。林醉是他的救命恩人,宋诗侮辱她,他是无论如何忍不了的。只是刚才宋诗那孩子走的时候好像很伤心。
“师叔你去找宋公子吧,我带着小醉姐姐在附近逛逛。”乔桓自告奋勇。
“随他去。”子衿嫌弃地说着,却是与他们俩分头混入了人流中。
子衿很快发现这镇上举行的不是庙会,而是一场婚礼。不知哪个大户嫁女儿,一顶步辇抬着招摇过市。新娘子裹在满身旧红妆中,看上去小小的一个,大概不会超过十岁。更加奇怪的是,这婚礼虽然万人空巷,锣鼓喧天,但一点也不喜气。
身近两个人小声讨论着:“这次是谁家的女娃?”
“徐嫂家的。”
“她家的女娃娃,不是病得快死了吗?”
“几日前她去孤竹,好运道地遇到了云中君。云中君开了方子,说是能救。她欢天喜地带着女儿回家休养。”
“诶,这云中君虽说私事荒唐,和他弟弟乱鬮通女干,但比咱们昌州地界这个什么都不管的高阳君可要高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