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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320)

作者:饭山太瘦生 时间:2024-02-26 11:05:11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美强惨

  室外响起了兵甲碰撞的声音,有士兵来了——

  长公主来了。

  侯在门外的女尼打开了侧室的门。

  荀靖之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长公主和他一样,都穿了颜色不祥的衣服。白色是丧礼的颜色,其背后是死亡的黑色。荀靖之和长公主都失去了一位亲人。

  荀靖之失去了唯一的亲兄长,长公主失去了一位外甥。

  长公主梳起高髻,发后插了两对卷草纹银簪,除此之外,头上再无饰物。至于衣物,她穿了一领灰襟白缎大袖袍,然后披了一件黑色的纱袍。

  荀靖之看着姨母的袍子,忽然想起了鬼。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道亡魂,正在此处观看自己死后姨母的装扮——他在观看姨母以何种衣饰哀悼他的死亡。死的是兄长,其实与是他并无不同。姨母看他,可会觉得是在看他的兄长吗?

  他的血肉之躯似乎已随着兄长的离世也消散了。

  他是一个鬼。

  他和自己的姨母对视,他先开了口,说:“姨母。”他要站起来,长公主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长公主说:“坐着吧,八郎。好久不见你了。”

  她走了进来,将自己的侍卫留在了屋外。

  这间屋子中无法藏匿士兵,荀靖之没有提前在室内藏下杀机。

  荀靖之看着长公主朝他走近,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

  长公主跪坐在了荀靖之对面。荀靖之敬佩于一个女人的胆量与气魄。他的姨母的脸上不曾露出恐惧、愧疚或害怕的神情,她只是像一个长辈那样看着荀靖之,眼神里有无限温柔,又带着哀伤。

  荀靖之说:“姨母,我为您带了礼物。”

  长公主说:“我听说了,有一个匣子。”

  “我哥哥去世后,您怀疑过我吗?”

  长公主迎着荀靖之的目光,回看着他,她说:“八郎,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你是最悲伤的人。我现在就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悲伤,我看见了你的惊恐。你离开北扬州时,曾对我说:姨母,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八郎,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就算天下人都说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知道,那是他们都错了,都错了。”

  荀靖之鼻子一酸,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他又想起姨母将他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时的温柔,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溃败,他问长公主:“姨母……您想我了吗?”

  “想。”长公主抬起手,然后合起了双手,说:“我每天都这样祈祷,我说:漫天神佛、诸天菩萨,请让我的外甥平安回来。”

  荀靖之说:“姨母,您的心有时候很软,有时候又硬得吓人。”赵弥给荀靖之写信,告诉荀靖之,长公主曾说,如果可以选的话,她会选要崔涤回来,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回来。

  崔涤可以帮长公主握紧权力,用宾已是弃子——长公主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儿子。荀靖之说:“姨母,我听说您曾说,您宁愿要崔涤,不愿意要用宾回来。”

  长公主说:“八郎,我是用宾的母亲,可我还是许朝所有人的皇姑。即使用宾恨我也好,但是他作为我的儿子,就算再尊贵,也只是一条命。我要崔涤回来,一旦开战,他能救下更多人、他能救下几万条命。”

  “如果您察觉到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您会想要我死吗?”

  “你不曾做过。”

  “如果您误以为我做了呢?”荀靖之问。他希望从他的姨母那里得到一个回答。如果他的姨母做了不该做的事呢?他该如何看她。

  “那是我的错误。我会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

  “姨母,如果我做过,您不姑息吗?”

  “八郎,不论是你做了错事,还是我的女儿、儿子做了错事,我都可以原谅——只要你们不是以王侯翁主的身份犯下了错误。但是,如果你们以不合适的身份,站在了错的一岸,那我无法姑息你们。”

  “为什么?您若是做许朝的掌权者,便不能做母亲或姨母么?”这是因为为了握住权力,便不能容忍任何分权的可能么?即使那分去权力的,是一位至亲的血亲。

  长公主说:“八郎,你听过‘梵’的故事吗?佛经中说,俱卢族和般度族本是同族,二族因王位在俱卢之野交战。俱卢族的王子阿周那问俱卢族的大神摩诃迦罗:‘摩诃迦罗,我不明白,打仗杀死自己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摩诃迦罗听到阿周那的疑惑,竟显身回答了他,摩诃迦罗说:‘梵要求你去这样做。一切行动犹如火焰带有烟雾,总是带有缺陷。但一个人应该行动,而不是因为畏惧缺陷就推脱责任。行动不是困碍,执著于行动的结果才是。因此,不怀私利、不执著结果,只是为责任而行动,便是脱出了束缚。

  “八郎,你身为一位郡王,就如阿周那一般,不能逃避执掌权力和征战讨伐的职责,你需要去行动。我和你出自同族、我们和江表门阀都出自许朝——一旦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时、一旦我们和江表门阀站在不同的立场时,我会按照职责去行动,而你,其实早已这样做了。”

  她说:“燃火不可避免有烟,八郎,如果我无意伤害了你,我请求你的原谅。你这次来建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如以前了。”

  无意伤害了你……无意吗?无意也好,有意而装作是无意也罢。长公主在防备荀靖之,不过,荀靖之知道,她仍然对他保有信任。她敢于不带侍从,独自走进这间空屋之中。

  她从心底还是相信——或者该这样说,她依旧从心底期待着——她的外甥不会伤害她。在这样的氛围中,这样的信任,即使只有五分,已经是一种奢侈。

  荀靖之对自己的姨母说:“我为您带来了一颗头颅,这是一个刺客的头。如果留在建业的禁军中有人认识他,我和您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份。我希望不是您或您的下属派出了他。如果您不曾对他下令,那我是为您送来了一个找到隐藏在后面的凶手的机会——或许就是这个人,害死了我的兄长。这个人可能是江表门阀中的一员,也可能……”

  荀靖之顿了一下,说:“来自伪朝。”

  许朝如今的混乱,如果不来自内部,便是来自外部。康贤太子偏偏在伪秦要屯兵攻打许朝时亡故了,这时间赶得倒也很巧,不是么?

  长公主伸出手,去摸放在一边的匣子。青瓷盘中的真如香早就烧尽了,腐败的血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长公主打开了匣子。

  身形庞大的墨龙被困在墙上,对一切怒目而视。荀靖之与自己姨母相对跪坐,空荡荡的一屋之中,放着一颗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

  长公主抚摸着匣子外侧,看着那颗头,说:“权力真如洪水猛兽,我的外甥怀疑我。我没见过他。”她看向荀靖之,“八郎,我不曾怀疑你哥哥的死和你有关。你呢?你怀疑过我吗?”

  “姨母果真丝毫都没有怀疑过我吗?”

  “……有一丝,那一丝怀疑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姨母,我便是以这样微弱的怀疑,怀疑过您。权力如洪水猛兽,一丝这样的怀疑,如果进行下去,也会将您和我的关系冲垮。我的兄长已经去世了,我再死去,许朝的权力无非会落在您的手里,或者江表门阀手里。我不能不怀疑您以及您的下属,正如您也考虑过需要怀疑我。

  “您也害怕过,我会因为江表门阀的拉拢而动心吧,我带兵南下,您曾因此而隐约感到了恐惧。当权力的变易开始,我已变成了您所无法掌控的外甥,正如我猜不到您究竟想过什么。

  “但是,姨母,请不要恐惧,我来建业,是为了消去您对我的猜忌。我对您着实有恨,我恨您失去了以往对我的信任,您已经不相信八郎的本性了吗?或许是我的要求太奢侈,但是我一直将您视为我唯一的姨母,您是像我的母亲一样无可替代的人。一个儿子,无法忍受母亲对自己的怀疑。”

  长公主用哀婉的目光看着他的八郎,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鬓角,指腹摸到了他的泪水。长公主的眼里也满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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