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算什么 上(229)
曲鸿一本正经的端着烟杆,拍拍袖子出门,满意的看一眼站在院门边充木桩的小徒弟。
粗汉惊了:“曲爷,是您老在啊。”
“没事,等会上屋里吃。”
这天中午,桌上就摆了一条敦实的烤青鱼,有的地方焦黑过了头,有的地方还半生不熟,最关键的是没一点盐,饶是吃惯了粗食的汉子们也只能苦着脸,撕了一块块鱼肉蘸酱下饭。
“曲爷,咱们这趟买卖赚得不少呀。”怎么就得吃这。
“徒弟家的娃的手艺,嫌弃?”曲鸿斜眼。
“不不,怎么会?”
粗汉们一阵干笑,立刻闷头苦吃。
石中火踢着胖腿,坐在旁边凳子边,好奇的冲这边张望,然后凑到陈禾耳边说:“难吃。”
指指曲鸿,示意是他说的,又咧开嘴直乐,跟每个恶作剧成功的顽童一样开怀。
陈禾很想叫胖墩少折腾,奈何这巷子虽深,院子虽多,但住得人也不少,众人窜来窜去连门都不敲,陈禾经常被曲鸿使唤去望风。
等到天气愈发炎热,人人穿着单褂热得满头大汗时,曲爷终于教得石中火能说上一口别别扭扭的单字了。
它脸胖得五官都瞧不清,好听的说法是这娃有福气,难听的就是痴肥,就被旁人看做脑子有些毛病。
曲爷的徒弟来历神秘,带着的孩子有点古怪,本来是不少人打探的目标,在听说孩子脑袋有点不好,又见胖墩笨拙不已的样子,警惕就变作了怜悯。
“哎,陈小兄弟,你不像有这么大孩子的模样。”
粗汉们闲来无事,跑来跟陈禾磕叨。
陈禾两辈子没遇到过这样身份的人——不是自己的属下(师兄的属下就是自己的属下),不是敌人,也不是实力不错值得来往的“邻居”“盟友”。
陈禾那套用来应付路人的谦逊疏远,明显与曲鸿的属下格格不入,那都是一群喝酒用灌,吃肉拿手撕,没房子也能倒头就睡,心比黄河都宽的汉子。
曲爷的事情他们不敢多问,到了家里,仆妇们议论纷纷,他们听了一耳朵,这才接二连三的到陈禾面前转悠。
——什么曲爷的徒弟,根据他们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这肯定是个掩人耳目的说法。
陈禾自己故意表现出来让人猜的蛛丝马迹,便是某个大户人家,或某宗派出了事,情急之间,孩子没人可以托付,这才让抱着投奔曲爷求庇护。
众人左右瞅瞅,那娃像傻子,救出来也没啥用,于是他们将目光转到陈禾身上。
“其实,那是舍弟。”陈禾想想,还是给石中火身份正了个明路。
“我就说!!”
有个粗汉猛拍大腿,嚷嚷:“陈小兄弟这么俊的长相,怎么能是护院家将这类的,至少也得是个表少爷,戏文里面小姐们经常要嫁的那种。”
陈禾:……
粗汉们倒是一连声的附和:“这话对味,还是虎子聪明!”
打探完了陈禾身份,他们又没兴趣多问了。
既然曲爷不怕麻烦收下这两个“来避难的”,平日里还笑脸以对,没准往上数有什么交情,他们乐得装傻。
“陈小兄弟,去过京城吗,我跟你说啊——”
粗汉们打开话匣子的办法特别简单,蹲一起天南地北的侃京城胭脂巷,金陵秦淮河。个个说得像真的去过一样,还一个劲的让别人点头承认有这么回事。
“北方姑娘弹琵琶啊,反着弹的,对吧?”
“……”
这看的不是姑娘,是石雕壁画。
“哪儿啊,扬州楼子里的姑娘才是多才多艺,温柔似水,袖长长的,眼睛也漂亮,就是上得脂粉多了点。”又一个汉子装作阅尽千帆的模样,摇头点评。
得,这位逛的是戏园子。
镖局这帮人谁不知根知底啊,当着陈禾的面不好揭短,只大声嘲笑,更有人趾高气扬的摸出一本破得不行的书册,往旁边的大青石上一拍。
“都吹什么大气,这是我从秦淮河带来的行货,真家伙,懂吗?”
陈禾低头,赫然发现这“春宫册”粗糙得只能看到是两个人,脸画得那个歪瓜裂枣,上半身跟腿又不成比例,简直是墨迹不均,胖瘦乱搭。
他这镇定模样,让一干背后打赌还是“不晓欢情年纪”的少年会当场红脸的粗汉们始料不及“卖的人收了你多少钱,被坑了!”陈禾有些同情的看对方。
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发出一阵低呼。
“哎呀,早听说有钱的员外家,买得着那种上好的图册,陈小兄弟见过?”
“我听说有些神秘的江湖宗派还有采阴补阳的法子呢!”
“有吗?上哪买,钱不是问题,哥几个一月吃不上肉都成。”
“还有酒钱!”
“陈小兄弟,快指条明路呗!”
乱哄哄的一阵吵,陈禾这才依稀想起,他储物袋里好像真的有一叠绘制精美价格不菲的春宫图来着,在豫州买的,只是拿不出手。
因为……咳,不提也罢。
曲鸿自屋内出来张望,见站在外面望风的陈禾,跟自己属下聊上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小徒弟,周身都是一股远离尘世,不近人情的味,功法性情都只会越走越偏,过刚易折啊,给他染点烟火气正好。
东海。
“你再说一遍?”释沣冷视下属,豫州魔修简直要打哆嗦了。
“魔尊…陈公子他还没回来。”
第218章 师父的能耐
石中火爱腆着肚子,雄纠纠气昂昂的在镖局后面巷子里溜达。
因为它的肚兜里总是揣满了曲鸿给的粽子糖麦芽糖,这年头糖远远比盐贵得多,寻常百姓家里只有在过年时才会买上一些塞给孩子,这胖墩的傲慢劲很快就招得一群孩子怒气,他们远远避在旁边,遵循着小孩之间最幼稚的做法——不搭理这胖墩,孤立他,让他显摆。
可惜石中火就是这么个嘚瑟性子,天生的。
有人嘚瑟,是为了涨脸面,看旁人反应心里暗喜,而石中火则是没人看他也要嘚瑟的主,没人搭理他能嘚瑟愈发起劲。
至于孤立?
石中火根本不理解那是啥,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要跟那些孩子一起玩。
“物似其主,天地灵物也逃不过啊。”曲鸿感慨。
被他拖来的陈禾翻了翻眼睛。
这种爱显摆的毛病他哪里有,更不像石中火这样招人厌恶……呃,好吧,在招人厌恶这方面,离焰尊者确实发挥得淋漓尽致,还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但陈禾坚决不承认这跟石中火揣着糖溜达有任何共同之处。
孩童生性淳朴,听了大人的话,只是一个劲的瞪胖墩,还瞪那群外面来石中火一起摸鱼抓虾的小孩,没人玩出什么花样来。
亏得陈禾白天黑夜跟着,生怕谁家的娃一个恼怒找石中火麻烦,让胖墩没轻没重的闹出什么事。
累得直转,结果都是白操心。
曲鸿适时来嘲笑他:“小徒弟,忙着吶。”
“……”
曲鸿背着手,大热天的他半点汗也不出,神清气爽,凡是瞧见的人都对他心生敬意。曲鸿搓搓下巴的胡子,笑眯眯的掏出那本破三字经。
“性相近,习相远~~”
陈禾无话可说。
这世上当然不是谁都心存恶念。
即使小孩们讨厌石中火,但费劲去坑害胖墩这事,没人有兴致。石中火整天嘚瑟特别满足,小孩们也觉得顺利孤立了他,特别高兴。
坊间的这块地太小了,孩子的眼界窄,他们没见过可怕的事情,没听过恶毒的话语,幼童都像一张白纸,简单又容易染上墨迹。
陈禾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但换成别的地方别的人。就说不好了。
此时月明星稀,夜深人静,陈禾忽然决定与曲鸿说说曾经发生在云州的事。
池塘边的失足,永远停在三岁的记忆,染上血的那块石头,还有曾经焚尽云州的大火,重来一次被释沣抹去记忆的石中火。
曲鸿不知不觉的停下动作,神情肃穆。
许久,他才长长出了口气。
——早在初次看见陈禾眉后三颗红痣,又细看陈禾面相后,曲鸿便知道,这天上掉下来的小徒弟,身世过往必然沉重不堪。
可知道归知道,某些不幸的事,是怎么听也不会让人感到轻松的。
曲鸿缓缓抽着烟杆:“你的心结,便是因为石中火受天道恩惠,今生本是要来找你报仇?”
“不错。”
陈禾还有句话没说,他很清楚——石中火天性凶戾,难以改变。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师父想教我的,莫非是这个道理?”陈禾垂眸问,前世石中火是认主之后,就指使着陈禾一路逃亡,不得安宁,所见者多是满口大义的贪婪之辈,今生更甚,满是怨恨的待在陈家池塘里。
曲鸿听了却摇头:
“非也,橘生淮北,是橘的不幸。树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地灵物也好,垂髫幼童也罢,性相近,习相远,世间有不同的善恶,有了恶习之后,人们的差距才会越来越大。我带着石中火捣乱,让它胡乱烤鱼,还惯着它嘚瑟显摆,它可有变本加厉,性情凶残为恶?”
陈禾一怔。
“因为我从未以恶念为意,教唆他看别人的痛苦为乐。”
曲鸿慢悠悠的说:“天地灵物,火为其天性,石中火在你手上,不是陈家。”
陈禾有些恍惚。
“小徒弟,你说,道是什么?”
道,天道吗?那就破。
是释沣,那就得。
陈禾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忍住了,没在曲鸿面前说师兄就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