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算什么 上(185)
这样的师兄,哪里靠得住?
给这样的裂天尊者做军师,他天天愁也要愁死了,难道这就是拜师的代价?
——现在回去做一个散修还来得及吗?
月色清冷,本朝国师仰首望天,无言忧郁。
同一片月光下,身披烂皮袄,满身腥味,伪装成渔民的赵微阳,神色阴鸷。
他距离沭阳江已有三百里,恰好在修士密集搜寻的交界线上。
垂着头,提着一挑水桶,艰难的往不远处的镇上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的足印,蜿蜒在积雪中,身边是同样赶集的乡民,眼见腊月到了,置办年货的人很多,集市也格外热闹。
赵微阳身上残留的血腥气,都被鱼腥盖住了,数日前,他杀死了整条船上的阴阳宗魔修。
那里面有数人其实是聚合派弟子,奉命潜入,一直以魔修的身份活着——这件事在聚合派之中也十分隐秘,那些送到阴阳宗的弟子,在聚合派世族中根本没有名谱记录,只有长老才清楚这件事。
甚至各大家族的长老,也只知道自己家派去的人。
多年后,崔少辛飞升,赵微阳做了赵家的长老,又暗中掌握了整个聚合派,才知道这些事。
可惜,眼下距离他掌权的日子还早。
聚合派这些潜伏的弟子,大半都死在了正魔两道战争里,家族的长老们也死了一圈,这导致赵微阳仅仅知道有这回事,却不清楚阴阳宗的暗棋到底有多少,分别是什么人。
以防万一,他只能尽数杀之,免除后患。
赵微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几个长仙门的弟子面前,镇定的来到集市上,扯开一块粗布,然后将刀、木板等杀鱼的家伙取出来,旁边的水桶里更是装满了成斤重的鲶鱼。
凡是要装,赵微阳没有装得不像的。
他有能耐,更不在乎身份,前世实力不够的时候,几次遭遇魔修追杀,怎么办?不就是装凡人。
聚合派在江南,江南多水乡,一年四季都有鱼卖。
集市上的小贩彼此熟识得多,只提着一个桶卖鱼的陌生人也不少,就是秀才家的儿子吃不上饭,还会偷偷捞点鱼虾出来卖呢。
最重要的,自然是鱼味可以很好的盖住血腥。
赵微阳不但会杀鱼,他装鱼贩子的本领简直一流。
长仙门、寒明宗,魔道、散修的人在集市上转来转去,最多看他数眼,就去打量那些来来往往的凡人了。
赵微阳心中冷笑。
他曾经是聚合派的长老,这些长老难道可以忍受自己受到血脉烙印影响吗?
不!
就算他们的父辈都死了,长老还有兄弟,不杀亲自然有秘法,在家族先辈身上取一滴心头血,大大削弱血脉烙印对自己的影响。
由于心头血损失,会影响至少五十年的修为,而且必须是元婴以上修士的心头血才有用,所以这个法子,对聚合派大多数人来说,有等于没有。
长老们更是守口如瓶,但赵微阳知道。
其实崔少辛也知道,不过陈禾坑了他,隐晦的扯出聚合派有血脉烙印之事,崔掌门可不是好人,他索性瞒着没说。
赵家瞒着崔少辛,私自派出另一路人手追杀赵微阳,崔掌门还是没管,对他来说,人情卖过了,赵微阳倒霉得四处奔逃,泄愤已毕,别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
然而,这成了赵微阳的救命稻草。
他暗中跟踪,有心算无心,杀了一船的阴阳宗魔修,将两个元婴期修士的心头血都取来用,果然有一个就能解他的血脉烙印。
从此世间之大,想抓他,做梦吧!
赵微阳一刀剁下鱼头,忽然目光一顿,望向街对面。
吉光裘,身形似少年……
那个人,还有他身前的穿红衣的,竟然连障眼法都没用,就这样出现在集市上!
赵微阳握刀的手指瞬间颤抖起来。
第174章 四面楚歌(中)
这镇子不大,集市的街道也很狭窄,很难看到七步之外的人模样。
释沣施施然的带着师弟,身前数尺之人乍然见他模样,被惊得恍惚呆滞。
卖馄饨的小贩端着碗,想要递给客人,蹲坐在旁抬头准备接碗的食客,举着勺子愣住了。
修士目力过人,对美丑更敏锐,而对寻常人来说,生得好看就是不类世俗,至于怎么个好看法,他们说不来,也辨不出。
与其说释沣的长相让他们惊骇,不如说是那身衣裳……
穿红衣本就显眼,又是严冬腊月,这般走在街上,谁留意不到?
“这…”举勺子的终于手一抖,磕到了碗边,回过神来,“这是山里的精怪变的?”
“快住口!”旁边卖蒸包豆脑的摊上,一个见多识广的大汉神色慌张的喝止,“不懂就别嚷嚷,给镇上招祸。”
说完不安的看看周围。
今年集市上多了好些个道士,不像游方道人,也不看相,只聚在一起,冲着路人打量个不停。还有不少装扮古怪光鲜的家伙,像找金子一样逛来逛去,走了一批,过一阵又来一群,一些生性警惕的乡民,心里已经在嘀咕了。
见到释沣,普通百姓只是惊愕疑惑,散修与小门派的修士交头接耳一番,有的立刻脸色大变转身溜了,有的远远退到一边。
释沣全不在意。
说来,他与师弟离开黑渊谷这么久,走集市却没几次。
师弟年岁还轻,修炼已是没日没夜,以后飞升了,怕是更缺这种机会。
“没喜欢的?”释沣侧头问。
陈禾:……
江南水乡小镇,与云州、京城、豫州截然不同,有趣的小物件确实不少,但陈禾不止是陈禾,他还有离焰尊者多年零散记忆,当然不会看什么都新奇了。
释沣从路边卖粗劣首饰的摊上,拿起一把桃木梳。
他倒不是像送师弟这个,只是这块雕刻图案模糊,巴掌大小的梳子,用的是难得一见的阴桃木,这是背阴处长了百年的桃树,桃木天生驱邪,阴桃木没阳气,会变得十分怪异。
“师兄?”陈禾也看出了玄妙。
“当初木中火,就是藏着一截干枯的阴桃木里。”
“三昧真火是世间奇物,师兄运气好。”陈禾看看梳子,知道这里面肯定不会有木中火,释沣只不过是一时感慨而已。
他趁师兄出神时,瞥一眼小贩:“什么价钱?”
小贩愣愣的伸出一只手。
——这是五个铜板?还是五十个铜板?
陈禾皱眉,想想觉得阴桃木五两银子也是值的,只是凡人不懂,也就不去价钱了,取出一个银角子丢在摊上,然后将两根桃木簪,并释沣手里那把梳子一起塞进储物袋。
“走了。”
陈禾给释沣使眼色:还在追人呢,不要看这些小玩意了。
释沣哑然失笑。
这感觉分外新鲜,倒是扫清了他对陈禾越来越多表现出强硬性格的不适应。
“聚合派陷入这个泥潭,一时没办法出头,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当日在山上,赵长老见情况不妙就闭口不言,就算他们打成一锅粥,也抓不住赵微阳。”陈禾有些烦恼的说,“前世这事未曾败露,事到如今,倒是我们措手不及,平白给了赵微阳逃跑的机会。”
释沣淡淡一笑,随意的看路边卖各色吃食玩意的摊子:“师弟,不要按着那些记忆断定事情。”
陈禾不解的回头。
“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一件事的所有细节,但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看得最清楚,摸得最明白,事情就是所想的这样。”
释沣叹口气,示意陈禾看街边玩耍的孩童。
一个孩子口袋里揣的陀螺,被另外一个孩子掏走,还机灵的塞在旁边小伙伴的棉袄领口。
那孩子傻乎乎的吃糖葫芦,没在意,丢东西的那个一回头,看到玩伴领口塞着的熟悉东西,一摸口袋,果然自己的陀螺没了,顿时怒气冲冲的抡拳头揍去。
被栽赃的孩子年纪小,啥也不懂,糖葫芦被打掉在地上,哇哇直哭。
孩童间的闹腾没有多久,大孩子拿回了自己的陀螺,趾高气扬的走了,看热闹的伙伴们捂着嘴嘻嘻哈哈,只剩下倒霉的那个满脸鼻涕眼泪,坐在地上哭得直噎。
“这只是件小事,倘若重来一次呢?”
陈禾仰头看释沣,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今天再次重来,其中一个孩童记得,自己的陀螺被偷了。
“即使这件事没有发生,但在他眼里,那个就是偷他陀螺的。”释沣低头,意味深长的说,“有时候,人并不知道,偷他陀螺的是谁。他的错误,重来一次,只会更严重。”
今天只是打错了玩伴。
今天重新过一遍,只怕就要死死抓着陀螺,怎么看都觉得玩伴像偷陀螺的人,以后也牢牢记得这件事,并厌恶对方。
“疑邻盗斧,不过如此。”
陈禾听了,沉默的看着那群嘻嘻哈哈的孩童。
“不要给事情下定论,不要依仗自己前世的记忆,不管多么聪明的人,也没法对自己的经历通透清楚。”
释沣说起这些时,神情又是陈禾最不愿见的那种追忆过往的空茫。
——没有人知道所有事情,以为撕扯得鲜血淋漓,就是真相,没想到创口下面的伤痛,隔三百年才真正爆发。
“你不必为没想到聚合派这些事,前世没留意赵微阳这人感到愧疚。”释沣将陈禾披着的吉光裘稍稍拉起一些,将师弟遮得更严实,“能留心到前次没有发现的问题,是好事,这要比自信过头,稀里糊涂栽下去好。”
陈禾默然不语。
“也许之前的离焰尊者是魔道魁首,但你不是,你只是我的师弟。”释沣用手指点点陈禾的露出吉光裘的鼻尖,半真半假的教训,“所以,你要听师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