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 gl(74)
山谷里回荡起刚才的声音,冷冰冰的:“灵力不够,非经允许,请离开须弥山。”
“千晛”没有停下来,仍是像之前那样走着。
“麒麟大人,每走一步,遭受一次灵力攻击,你现在仅存的微弱灵力,护着天安,你便走不上须弥山。”
她还是装作没听到。
印儿站在石阶之下,望着“千晛”清瘦的背影,雨怎么还不停?雨停了,她就能走得快一些。
“小心!”印儿看着“千晛”不小心脚滑,下意识地出声提醒,朝石阶上跨,想上去帮那人一把。可意料之中的,她又被弹了出去,摔在地上。
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石板上,在雨水冲刷下,锋利锃亮,泛着泠泠寒光。
“千晛”没有听到印儿喊她,她右脚一滑,反应迅速地单膝跪地,等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天安,才沉着眉稍作喘息后,咬着牙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打着颤儿地朝前走。
天安躺在木板上,动也动不得,笑也笑不得,眼皮子沉重得似要闭上,像极了活死人。
隔着三十级石阶,印儿就坐在地上看着那红色的背影和血染素裳的人。
那人又差点摔下来,前功尽弃。
裙裳单薄,寒衾难耐,雨势却不见小。九千多级石阶铺在那儿,冰冰冷冷的,对旁人无半点心疼。那人膝盖摔破了,鲜血顺着腿部的曲线流下来,浸红白色的长靴。长靴“啪嗒啪嗒”地踩在雨水中,印儿忽然就觉得眼眶酸涩。
生气、难受、害怕……从来只藏在心里,一个人,咬咬牙,什么都自己挺过去,无需别人半点心疼。
那些仰望过无数次的背影交织在一起,穿过两千七百多年的光阴,戳着她的心尖告诉她,那就是千晛。
不是什么上和太后,就是千晛。
什么样的人?她欢喜到一见面就心脏怦怦乱跳,却还要每次都装作今天天气真好的人。
她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一个艰难地站在墙里头,一个没用地坐在墙外头。
“麒麟大人,莫要往前走了,每过一百级,攻击力度大一次,这个,你比谁都要清楚。”山谷里的结界守护神又开口提醒,“回头吧,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一次失败而已。”
那人没吭声。
“给我闭嘴!”印儿烦躁地站起来,将手中捡起的石子投掷山谷,喘着气、红着眼道,“让她好好走路,别打扰她,别让她分心。”
“便是不打扰、不分心,也难成全。”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旁人不可以做到,她一定可以!”
印儿不知顾忌地争辩着,可山谷里的人听得倦了,最后轻轻叹了一声:“随意吧。”
山中便突然间短暂地安静下来。
像是一桩难以逃脱的厄命。
那由远及近的滚落声和“轰”的一下与结界碰撞的声音恍如惊雷一般,又落进她的耳朵里。
印儿憋着一肚子难受与恼怒,飞快地跑去扶“千晛”,可是碰不到就是碰不到,她只能掉着眼泪看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
“姐……姐姐。”
躺在木板上的人艰难地拽住“千晛”的衣角,终于开口说话:“姐姐,算……算了吧。”
她实在太虚弱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看着跪在她边上的眼前人的眉目,她还是用力地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来:“算了吧。”
“千晛”一直绷着的表情终于破开来,她近乎愤怒地甩开天安的手,闷声不悦道:“我说能带你回去!你别……”
她话还没说完,一低头,看见天安紧缩的眉头和嘴角溢出的血,顿时惊慌起来:“天安,天安?”
印儿皱着眉看着天安身上原本笼着的那一层暖红色灵光逐渐变淡,想来应该是“千晛”给她的护命灵力在一次又一次灵力攻击下开始失去作用。
“千晛”着急地往天安身上重新输送灵力,可正如空谷里那个声音所言一样,“千晛”的灵力在此刻也是十分稀薄。如果再上去,又摔下来,又能维持多久呢。
“千晛”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她沉着眉目盯着奄奄一息的天安,将体内近乎全部的灵力推进天安的身体里。
“千晛”看着暖红色的灵光护着天安,叹了口气,挤出个苦涩的笑容:“你得听我的,我说不许算了。”
“不要,”天安着急地伸出手要拽住“千晛”,“千晛”却先她一步飞身踏入空谷山涧之中。
整个山谷顿时隐隐颤抖起来。
百兽嘶鸣,群鸟飞腾。
“这是怎么了!”印儿被晃得摔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一只只蓝色蝴蝶也忽然从各个树干上蜂拥而出,铺天盖地地朝山涧奔去。
就像一场巨大的风暴一样,印儿立即凑近天安,护在天安身上,生怕这风暴破坏了那人留下的护命灵力。
“麒麟大人,你准备好了吗?”那个冷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开始吧。”
“麒麟大人,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开始。”
“麒麟大人,这空谷山涧中有一千七百只灵兽,三千九百只飞禽,在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对方是你,而手下留情的。”
空谷里有人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会死在谷底,天安,一样没救。”
“我若活着出来,她便有救。”
天地间忽地沉默。
守着空谷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声。
尾音刚落,便听百兽之王在山中狂然长啸,四下灵兽瞬间异动,空谷里立马上演起一场追逐撕咬的杀伐之战。空中百鸟遮天蔽日,使得天上地下无路可逃。
天地间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进入须弥山,在一千七百只灵兽与三千九百只飞禽的守护下夺得结界人的结界钥匙,以令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为之化作浩荡通途。
但六界之中,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谢谢你。”
蝴蝶散尽,飞入空谷。印儿从地上坐起来,听着天安说了这么一句。
“不客气。”印儿听着谷底的虎啸狮吼,坐在积水的地上,发呆地望着天上,半晌道了句,“雨停了。”
天安自然是看得到的。太阳慢慢腾腾地越过群山,停在那半空中。柔和的阳光穿过松松垮垮的云层,透过空气中的水露,落在石阶上。
是与山谷里截然不同的两个场景。
“我,快死了。”天安忽然笑起来。
印儿不知道为何单单只有天安看得见她,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想追问,因为恐怕天安也说不出来:“她在为救你而努力。”
印儿低头看了一眼天安,轻声道。
“她……为了我,第一次,像刚刚那么狼狈。”
印儿没接话,转着手中的匕首。
“她,从未如此害怕,连喊我的名字都在发抖。”
“我有时候想,这样子,是不是算得上不讨厌我。”
“我陪了她很多年。我知道,如果我死了,她会难过的。因为她其实挺依恋人的,舍不得有个人陪了她这么多年,然后突然在眼前消失。”
“但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可我哪怕还有半口气,她都要救我。”
“这样好的人,我舍不得拖累她。”
“是我太愚笨了,无法历劫成功,不是她的错。”
印儿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愣在空中,她好像把天安的话全部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印儿。”天安十分耐心地喊她,声音温柔,“印儿。”
“我做不到。”印儿摇头,断然拒绝,“她在救你,你不会死的。我不想她出来后,看到自己以命相护的人死在这冰冰冷冷的石阶上。”
“可是她会死的。”天安听着空谷里百兽的欢鸣,望着天空道。
印儿攥着手里的匕首,目光在天安身上顿住:“我做不到。”
天安闻言摇头,竟然撑着木板,颤颤巍巍地坐起来。
“你疯了!”印儿见状,慌忙道,“你快躺下!”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生是虚妄,死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天安看着手足无措的印儿,笑道,“你其实已经知道了怎样从梦境里出去。”
天安的目光落在印儿手中那把锋利的短匕上。
印儿摇头,避开天安的目光:“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天安伸手,忽地抱住对方。
印儿心头忽地一惊,感到天安握住她的手,握住她攥着匕首的手。
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僵在空中,印儿看着天安坚定的眼神,犹豫道:“她会难过的。”
天安累极了,她甚至不愿再与印儿对视,于是慢慢地将头靠在对方肩头,声息微弱地道:“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印儿便沉默无言了。
她知道天安握着她的手要将匕首刺向何处,她没有阻止,此刻的她仿佛一个牵线木偶,直到趴在她肩头的人忽然闷哼了一声,刀尖刺进心脏,她才紧皱眉头道:“我只是为了出去,你只不过是一场梦。”
“其实她也是一场梦,你们都是假的。”
从这似真似假的梦里逃出去,便是消灭梦眼。有些人的梦眼是金银财宝、有些人的梦眼是权力欲望,有些人的梦眼是一个人。
她的梦之所以延续,是因为千晛,千晛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天安。
天安便是她这场梦的梦眼。
她杀死天安,一切就结束了。
天安闭上眼睛,刀尖深一寸,她的笑容深一分:“嗯。恭喜你,梦境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