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 gl(156)
不信命运的人,站在一生的终点回头望时,竟然发现,其实早就与命运不偏不倚地撞了个满怀。
如果古殷没灭前朝,如果爹没收养敖泧姐姐,如果她没誊抄那些被烧毁的书籍……一切都不会恰好是如今这个局面。
“小肆。”
在无可奈何的沉默后,敖泧终于率先打破焦灼的沉默,轻轻喊了对方一声。
花小肆也不生气了,转头望向对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弯着眉眼笑得甜美:“嗯,怎么了?”
“如果到时候非得用你的血做药引,你要跟着我,不要犯傻听御医总管的话,没头没脑地献血,哪怕有一个病人死在你面前,我说你不能献血,你就不能。”敖泧沉着声音道,没有开半点玩笑,“我不当一个好大夫了,我能救多少人就是他们的造化,但你不能死。”
花小肆闻言愣了下,继而又低下头,没有再接敖泧的话。
敖泧却一反常态,见花小肆不回应,话比平时多了几倍:“小肆,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就是很平常的人,没有人关注我们,我们不做救世主,我们力所能及就好了,别人会体谅我们的,就像你说的,别人的命是命,那你的命也是命啊。”
“好吗?我们不逞英雄,我们救很多人,然后我们活着回去,现在才夏初,你到冬月才满十六呢,你还有好长的路走,你都没有好好离开殷都出去逛逛,你不是挺喜欢江南吗?听说那里的莲花开得比王城美得多,所以,按照我说的做,好吗?”
“小肆,你说话。”敖泧着急。
“花小肆!”
“敖泧姐姐,”花小肆皱着眉头,厉声开口,压过敖泧的声音,不想听她的自我安慰,“你觉得可能吗?啊?我问你,你难道没用过我的血试过药引?有用没用你自己不清楚?什么如果,哪里有什么如果,九皇……皇帝如果不是做好了我会死的准备,根本不会同意带我上路。”
“他没有顾虑?嗯?我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他没有顾虑?他就是深思熟虑了,最后还是决定带我去酆都!他是什么意思,你掂量不清楚吗?你以为比起这芸芸众生,他花成傲又会在乎我?”
“你说得对,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没有长处,没有光点,处处不如人,所以必须庸碌无为一生,哪怕是死,也要苟且偷生地死,不配为国而死,为民捐躯!”花小肆吼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敖泧盯着她,“你也没有处处不如人,我只是担心……”
“敖泧姐姐,”花小肆打断了对方,忽然间声音便小了下来,她蹙着双眉,眸间说不清的失望与难受,“敖泧姐姐,你说天安如果看到我们吵成这个样子会怎样啊?”
“她会不耻的吧,”花小肆扶着窗子坐下来,“以她的性格,肯定会骂我们是一群怕死的胆小鬼,然后道一句‘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敖泧姐姐,你说天安真的阵亡了吗?”花小肆又问。
敖泧沉默着不说话了。
“敖泧姐姐,你说小太后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就自尽于慈宁宫啊,她那么喜欢天安,怎么不等她回来呢,是不是料到天安回不来了,所以去黄泉路上陪她啊。”花小肆忍不住地掉眼泪,一直以来,她和敖泧都默契地没有提天安,因为不相信那人已经先走一步了,可是小玉说,太后娘娘生前卜的那一卦,是凶卦,西南大凶,福星陨落,力挽狂澜,不能及也。
“敖泧姐姐,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她们两人,小太后从来不会说,天安你别去了吧,那里危险,因为她知道天安身为公主,有自己要做的事,她要天安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为了她,做一个长困深宫的妇人。”
敖泧低头,让花小肆不要说了。她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花小肆却带着眼泪笑起来:“敖泧姐姐,我可能从来没有正经地跟你说过我喜欢你这件事。”
“我喜欢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你批评我这个做得不好哪个也做得不好的时候,也可能是你安慰说小肆,你没有比别人差,你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善良的人的时候,反正当发现喜欢你,想逗你,想亲你的时候,已经改不过来了。”
“我知道你一直秉承着爹娘遗愿,要做一个好大夫,行医济世,所以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做一个看着病人死去而袖手旁观的人?”
花小肆看着敖泧木讷地摇头,走过去大胆地,紧紧地抱住对方:“敖泧姐姐,不要哭啦。”
“你是姐姐诶,在妹妹面前哭起来也太不像话了吧。”
“好啦,真的别哭了,还没死呢,说不定不会死呢。”
“敖泧姐姐,我们勇敢一点。”
…………
夏天的风穿过路旁的野槐花,顺着窗子飘进马车,充盈了一室的芬芳。骄阳从头顶落向西山,漫天霞光照着万里官道。马车在轱辘声中扬起一地灰尘,飞奔的战马将铁蹄朝西踏去。缥缈的烟尘随着刮过的大风落到路边的草木上,马车转了个弯,徒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轮影。
车里的两人紧紧挨着,花小肆清醒地靠着车窗,敖泧闭着眼睛枕在对方肩上,虽是睡着了,但仍紧紧握着对方的小手指。花小肆盯着敖泧看了许久,脑子里忽然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两人穿着青衣,在月色下走过长长的石阶,然后坐在盛放的莲池旁,听见一树蝉鸣。
深山不知少年事。
神窥见的不只是过去,还有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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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后一章,咱绝对开始甜!写着写着把自己都要搞悲伤了
第117章 半生你我(二)
江陵府人口众多, 因此军队过江陵府时, 于当地招募了不少大夫, 虽然这些大夫可能对救治鼠疫帮不上什么忙,但打下手却是绰绰有余。孟娘随军数月, 多少会包扎些外伤,因此当招募令一下来,她就报名加入了其中,由于资质略拙, 她便被编排到最后的一支队伍里。
皇帝龙瑔并没有亲自下来征医, 而是全都交由了太医总管负责,因此孟娘只是遥遥地看了皇帝、古佳公主与敖泧一眼, 便钻进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至巫山县,龙瑔与古佳公主熹微秉退众人,亲自去拜访了巫山县县令与存活的三千余人。后来, 当然也只是流传的一个说法, 说天子与未来的皇后对着巫山县县令躬身行跪礼。活下来的人没有谁愿意去证实这个说法, 因为不愿意去揭开那道伤疤, 天下人只知道后来的巫山县是西南一带富裕得可与江南比肩的一座城池,也是每年科举高中进士人数最多的一个地方, 这其中大概有许多的愧疚,但谁都没有说透。
但军队在巫山县也就停留了短短一日, 便出发过巫山, 驶向酆都。
酆都境内的局面并不理想。酆都城被穿行而过的清江划分成了东西两片地区, 与曾经的巫山县一样, 东边被西凉士兵占据,他们手上有接近一万的兵力并且有三百名普通百姓做人质;而西边被花将军的兵、天安公主的残兵以及先到的一批援军占据,当然,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西边有大量的鼠疫患者,他们被安置在单独的一片村庄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
城门是大敞开的,没有人把守,自然也没有人清扫。龙瑔带兵到达时,看到的便是一地惨象,地上有数以百计的官兵尸体和成千上万的被烧焦了的黑蛇,像一座巨大又可怖的坟包,把酆都掩藏在坟下面。
三支五十人小队沿着三个方向将“墓地”搜索了一遍,最后在一堆干涸已久的血渍中找到一块碎了的平安玉,一件浸血的披风,数块破碎的盔甲片,戚戚然道:“回皇上,没有找到公主殿下。”
龙瑔颤巍巍地捧着碎了的平安玉,望着满地的黑色灰尘,闭着眼睛捏着拳头,喉头哽咽地喊道:“宋将军与周将军,领两万兵与四十名大夫,处理好此处,包围酆都城!别让一个人逃出去!”
那块平安玉……是天安亲自求来的,他记得当时那个小姑娘捧着两块玉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跟前说:“九哥,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个送给你。”
他笑着说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何要送他礼物。天安说大皇子他们不是欺负哥哥了麼,天安送块玉给哥哥,希望哥哥岁岁平安,永远不要受人欺负。
古佳公主攥着落霞剑,偏头凝视着龙瑔脖颈间毕露的青筋,咬着牙关未喊言语也未敢哭。她们西凉对不起古殷,怎么偿还都偿还不清。
花小肆和敖泧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人官兵的声音,双目通红,却未敢往外望一眼。
孟娘趴在窗口,死死盯着官兵手里的碎玉,在捂着嘴抽噎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被点名的两位将军听着此起彼伏的大夫哭声,与两万名官兵一道,齐声呐喊:“臣恭送陛下,望我古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巫山,像在悼念死去的亡魂,又像在震慑城中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西凉士兵。
一万人马分三批从西面入城,花将军虽早知此事,却也无暇恭迎圣驾,他只是在皇帝来到他面前时,才疲惫至极地说了一句话:“陛下,您为何不来得早点?”
然后他看见跟在后面不敢上前的花小肆,又望了龙瑔一眼,站起来笑得一派绝望:“要是她娘还在的话,恨不得把我这个老头子生吞活剥。”
花小肆咬着唇站在原地,被这个两鬓斑白,背脊有些佝偻的老将军摸了下脑袋,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爹说孩子,爹对不起你,你是爹的骄傲,可是有下辈子,千万别再做花成傲的女儿,爹爹没用,保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