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96)

　　“今天我走不开，一会儿魏崇回来了我让他去给你买吃的。”

　　顾亦然也没转头，语气不咸不淡：“你不用担心我。”

　　魏风尘心说我不担心你担心谁，但嘴上却也只能应道：“好，还有，你不用在这里待到凌晨，不然得熬到两三点。”

　　顾亦然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担心我。”

　　魏风尘懂事地闭了嘴，在当前语境下，顾队这话和“管好你自己”一个意思，自己再唠叨下去，他又得发火了。

　　眼看十点了，顾亦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人流量在八点迎来了第一波高峰，九点半一过，人流量明显更大了，现在人民广场上的人只增不减。

　　顾亦然抬手指向监控器上的一个小窗口，偏头低声对魏风尘说：“这个路口，可能需要限制一下人流，这是个漏斗形的坡道，现在已经人挤人了，前方要是有人摔倒，很容易发生踩踏。”

　　魏风尘点了下头，立刻联系了在路口维持秩序的民警，又安排了一组特警过去帮忙。

　　魏风尘扫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到他的巡逻时间了，刚好他也可以亲临现场查看情况，他让指挥车里的女警给顾亦然也调试了一个通讯器——有的人嘴上说着“顾队早点回去休息”，行动上却是在逼人加班。

　　顾亦然哀怨地接过了通讯器，敷衍地挥开魏风尘，魏风尘继续叮嘱指挥车上其他人：“我巡逻期间，一切听从顾队安排。”

　　刘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民广场上，她穿着大红色的汉服，里三层外三层，却依然觉得寒冷，衣服很漂亮，看起来价值不菲，她过去从没有穿过这么昂贵且华美的衣服，也没有享受过专业化妆师在自己脸上精心描绘两个小时，把自己化成天仙的待遇。

　　可是为什么啊，化妆师为什么要在自己双眼下点两颗泪痣呢？那自己，不就更像那个妖女了吗？

　　刘嘉抬起手，怼着白酒瓶的瓶口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从口腔到喉咙，她觉得眼眶有些酸，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不知道那个出现在自己家里的男人是谁，或许是姚林成口中的“九先生”，也或许是其他人，但那个人不需要钥匙就进到了自己家，他那么亲切，带着真挚的微笑，说需要自己“帮”他一个忙，语气格外温柔，但与此同时，他的保镖却用冰冷的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这极度矛盾的态度让刘嘉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才是真的。

　　但唯有一件事，刘嘉是可以确定的——她没有选择，只能按照男人说的去做。

　　在过去种种不公平的待遇之下，刘嘉几乎已经接受了，像她这样的小喽啰，就是可以被这些大人物随意使唤、操控，甚至为他们去死。

　　她的身上有厚厚两叠人民币，那是她出卖自己的身体大半年也赚不回来的钱，可在那人眼里跟白纸没两样，他让自己找个人多的地方把钱撒了——荒唐至极，就算自己书读得不多，也知道在平安夜的人民广场撒钱，是会发生踩踏的，自己不想伤害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可是没得选，只要拒绝，站在身后的保镖就会立刻扣动扳机，虽然这一生糟糕透了，但刘嘉还没有想过现在就去死。

　　她其实有过求救的机会，在她走进人民广场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地身影，虽然有些瘦弱，却十分可靠，他扇姚林成巴掌的画面深深印在了刘嘉的脑海里——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如果是他，说不定能够拯救自己。

　　就在刘嘉想要追上他求救时，一个陌生男人靠近了她，他的神情无比自然，压低声音：“不要动歪心思找警察，不然把你们一起炸死。”

　　刘嘉听话地放慢了脚步，这个陌生人没有危言耸听，因为在刘嘉漂亮的汉服底下，的的确确是捆着炸药。

　　看着顾亦然离自己越来越远，刘嘉的心也一寸寸凉了下去，明明几步就可以追上的距离，竟像是隔着一道银河，她无法逾越。

　　这么大的广场，数万人，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拯救她，每一个人和她擦肩而过，或者迎面撞上，有人客气地道歉，有人刁蛮地责怪，甚至有人破口大骂，对啊，就是有这么多人，可以对陌生人抱有敌意。

　　刘嘉扯了扯嘴角，可是，那些不幸凭什么要自己独自承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凭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因为贫穷、因为弱小，就注定活该被欺负吗？

　　刘嘉借着酒意狠狠地将手里的酒瓶往地上砸去，瓶身应声碎裂，瓶子里剩下的酒洒了一地，周围的人发出惊叫，纷纷转头看向刘嘉，刘嘉大笑起来，双手拿着厚厚的百元大钞，抬起手来。

　　对啊，不用独自承担，陌生人伤害我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和我共情过，处在弱势被欺凌的人，到底是以什么心态还在为他人着想呢？

　　那个人说得没错，人类就是贪婪的，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也不是我撒下的钱，这些钱不过是他们具象化的贪婪。

　　害死他们的，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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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享两个小包子~气呼呼的然然，和委屈巴巴的离离

　　

　　

 

第87章

　　刘嘉的笑容极美，她双手举过头顶，脚尖点地，缓缓旋转，宽大的水袖被风吹起，红色的百元大钞随风飘散，她虽然笑着，眼泪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美得像是自刎前给西楚霸王跳最后一支舞的虞姬。

　　一个人发出了惊呼之后，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刘嘉的身上——还真有财大气粗的美女喝高了当街撒钱。

　　狂欢中的人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刘嘉眼里的悲怆，他们两眼放光，蜂拥而上，伸长脖子，够着手去抓空中的钱，没有身高优势的人跟着够着手陪跑了几秒，很快就自觉退出空中战场，转战地下，弯腰俯身捡落在地上的漏网之鱼。

　　离刘嘉近的人有天然优势，但有风相助，外围的人群也尝到了甜头，纷纷推搡着挤进人群，有人趁乱去抢其他人抓在手里的钱，这钱本来就是别人撒的，谁抢到归谁，至于从哪里抢到，根本不重要。

　　有人明目张胆地抢钱，这场普天同庆眨眼间升级成语言和肢体上的冲突，前一秒还在欢呼着捡钱的人，立刻怒气冲天，他们互相推搡着，嘴里是恶毒的谩骂和诅咒。

　　肢体上的冲突再次升级，一个人被推倒，他下意识伸手去拉旁边的人，于是身后和身边的人纷纷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跟着倒下，人群一片片倒下，弯腰专心在地上捡钱的人没来得及直起身子，便被身后的人压了上来，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重重地压在了最下面。

　　一时场面混乱不堪，刘嘉停下旋转后，脚步还有些虚浮，她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她看不清眼前这些人的面孔，他们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才用生命在拼抢的钱，他们哀嚎着、咒骂着、哭泣着，或者乞求着。

　　那一刻，刘嘉并不觉得恐惧，她的心脏狂跳，她甚至有些兴奋，好像在那个瞬间，她突然就和施凤仪共情了——从来被人踩在脚下不当一回事的自己，第一次被这么多人“顶礼膜拜”，他们匍匐着艰难地爬向自己，他们伸着手向自己求救，眼里是绝望和哀求——处在中心的人，怎么能不傲慢呢？

　　刘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原来有钱真的能够让所有人弯腰，无论多么光鲜亮丽的人，无论前一秒脸上是怎样的岁月静好，在金钱的诱惑前都会凶相毕露。

　　金钱和人类，到底哪一个才是万恶之源呢？又或者，都是万恶之源。

　　顾亦然第一时间察觉到监控中的异常，他的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一场踩踏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就近站岗的民警和协勤们猝不及防，眨眼之间，瞬息万变，看到人一片片倒下了，才纷纷惊呼着向上报。

　　顾亦然站起身来，坐在监控前的女警回过头向顾亦然投来求救的目光，顾亦然的视线快速扫过所有的监控录像，锁定了魏风尘的位置，察觉到广场上出状况的魏崇已经冲到指挥车门口了：“顾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