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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下(92)

作者:天谢 时间:2022-01-18 10:26:37 标签:爽文 穿越 架空 升级流 np

  这便是自古以来谋士们所惯用的一招——先声夺人。“主公此举,大祸将至矣!”一旦主公问“祸在何处”,就算是上套了。

  苏彦咳嗽一声,正想来个先声夺人。阿勒坦却迅速脱离了沉吟,率先开口:“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乌尼格’?”

  怎么突然跑题?苏彦眨了眨眼,决定先抢占先机,便答道:“我看书上说,北漠有用各种事物来给人取名的习俗,觉得这样就能获得它们的特质,譬如取名‘苍狼’得坚韧,取名‘海东青’得勇猛。再譬如圣汗的名字‘阿勒坦’,我想是取‘黄金’珍贵无比之意?所以取名‘狐狸’,大概是因为圣汗觉得我这人算是个聪明人。”

  “只是‘聪明’二字,未免太过简单。”阿勒坦审视地看他,“狐狸皮毛美丽,面对危险时常作示弱之态,却天性狡黠,精于计算形势,擅长魅惑人心。”

  啥?其他先不说,‘魅惑人心’是什么鬼?我特么一大男人,魅惑谁了我?苏彦不高兴了,当即表示对这个评价绝不认同。从小到大他就没跟“美”沾过边,人家看见他顶多说句“小伙子真精神挺帅气”,怎么被对方这么一扯,他就成祸水级别了?这是污蔑!

  阿勒坦并不与他争论,而是取出一面作为萨满法衣披挂的铜镜,往在他面前一放。

  白玉为皮,风流铸骨,未语含笑多情唇,春色尽入桃花眼……苏彦看着镜中那张乱发难掩容色的脸,觉得全然陌生,又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诡异感觉,不禁怔住。

  片刻后,他吐槽道:“这是什么钙里钙气的长相……拿刀来,给老子剃个光头。”

  光头没剃成,苏彦最后还是把毫无章法的乱发修成了类似前世的清爽短发。后脑勺看不见的地方,北漠圣汗纡尊降贵地帮了他的忙,比照前面修得有模有样,还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经此巨大打击,苏彦恹恹地只想哀悼前世,再不提出谋划策的事了。

  而阿勒坦也并未将“送你五十年寿命”之类的话当真,认为不过又是一个巧言脱身之计罢了,正如之前苏彦为了从胡古雁手中逃脱,故意往他身上撞一样。

  ——要不是故意,怎么就抱着他的腿不放?怎么就两次咳血都往他身上喷?神树刺青被不相干的人污染,而他当时竟没有直接拗断对方的手甚至摘了对方脑袋,回头想想,还真有些鬼迷心窍。

  阿勒坦忽然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苏彦把那面“照妖镜”踢至床角,生无可恋地裹紧羊毛毯:“你失忆啦?不是几个时辰前在河边初见的。”

  阿勒坦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暂时按下疑惑,等想明白了再说。

  入夜,穹帐外下起大雪,风声一阵紧过一阵,果然如阿勒坦所预测,暴风雪又来了。

  苏彦受了寒,肺脉内伤再次发作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出的血量不多,但三下两下的没个完,把新换的质孙袍的衣袖都染红了。更难受的是,频繁咳嗽带来的震动扯到了后脑伤口,导致脑袋又痛又晕,晕得厉害了还想吐。

  他不想吐在别人的床榻上,也不想影响别人休息,以免消磨掉了这份微薄的善意——虽说目前看来,阿勒坦对他的确有几分善意,又是喂食又是治伤,但总觉得像在养猫驯狗,因此他并不会对目前的处境掉以轻心。

  “要不……我去其他帐子待着?”苏彦在咳嗽的间隙问。

  阿勒坦靠在床头,就着旁边膏油灯的微弱灯光,雕刻着一根两尺来长的骨头,用的是苏彦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闻言他头也不抬地回答:“你想逃跑?这种天气可跑不远,你会冻死在雪堆里,然后被觅食的狼拖出来吃掉。你知道狼不会把人吃得太干净,一般只吃内脏与四肢,残余骨肉由秃鹫来帮忙扫尾吗?”

  帐外风雪呼啸如狼嚎,苏彦打了个寒噤,毛孔都竖起来。

  “对了,今早你是想跳河逃走吧,的确不好追上。但就你这身子骨,就算不冻僵,漂不出几里远也会被下游的急流撞晕,溺死在和林河里。不过,鱼的吃相比狼好看,会一点点把你吃得很干净。”

  风不知从哪条缝隙钻进来,冲散了穹帐内唯一一个火炉带来的暖意。苏彦裹紧毯子,盯着阿勒坦手里长筒状的骨头,忍不住问:“你在刻什么?”

  阿勒坦轻吹了一下骨屑,继续雕刻:“萨满经文。刻完了,就可以作为法器杆铃的手柄。我有一个杆铃,是我师父送的,但我想自己亲手再做一个。”

  苏彦:“……这是什么动物的腿骨?”

  阿勒坦:“人腿骨。”

  苏彦呆滞完,手脚并用地爬下床,钻回到地面的羊毛毡堆里去,连咳嗽也尽量忍着不出声了。

  这个圣汗阿勒坦看着挺开化,谁料骨子里仍是个野蛮人!他心惊肉跳地想,文明火种谁爱播撒谁去,我还是找个机会逃离北漠,去暖和的南方吧!

  阿勒坦停住刃尖,瞥了一眼毛毡隆起的弧度,觉得还挺像个藏身的洞穴,深挖进去就能剥出一只战战兢兢的狐狸来。若是不去吓唬它,狐狸很快就会恢复本性,转头又钻出洞,继续胆大包天地撩拨与算计他。

  这样似乎……也挺有趣?阿勒坦笑了笑,把骆驼腿骨放在床边桌案上,熄灭了膏油灯。

  身处军营,他睡得警醒,半梦半醒之间陷入一片迷雾。

  迷雾中依稀有邪恶的黑影晃动,很快化作漆黑黏腻的触手缠绕住他,越勒越紧,要将奋力挣扎的他拽下深渊。

  皮肤上的刺青滚烫如炭火,神树的枝条亦在黑影的侵蚀下晃动挣扎,却始终无法突破钳制。

  天在旋转抽搐,地在摇撼颤抖,一个陌生的声音如闷雷在天际炸响:

  “——他最后一程毒发了,怕是熬不过!”

  周围响起了北漠语,七嘴八舌,是侍卫们的声音:“阿勒坦不会死的,他是黄金王子,是神树之子!”“神佑卫拉特,神佑阿勒坦!”“神佑阿勒坦!”

  的确,他一出生就被族里长老们认定是神树之子,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与神圣。他也始终恪守这份尊荣所带来的责任,从小就拼命学文、习武,带领族人狩猎、作战。

  他甘愿接受神树带来的疼痛——那么大的一副刺青,换作旁人至少也要分次刺上半个月,将疼痛化整为零地分担给每一次。他却被五名刺青师围绕着,在半日之间完成了全图。

  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安然活到十九岁,在各种恶劣环境中屡次死里逃生,是否因为神树刺青的庇佑。但他却义无反顾地被这个身份重重束缚,为了不让任何人触碰刺青,他在最青春躁动的年龄也要强忍着欲望,等待萨满预言中那个命定的伴侣出现。

  那个命定之人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尽管迷雾涌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与重量,就像冬季覆雪的乌兰神山一样、像夏日初绽的扎蒙蒙花一样,庄重而轻盈地压在他身上。

  他能感觉对方正在用力按住他痉挛的四肢,发出近乎绝望的呜咽,一颗颗热汗滴落在他赤裸的皮肤上。

  他能感觉自己腹部流淌着另一个人的鲜血,那股血气渗入肌理,如甘泉滋润龟裂的土地,激发刺青染料中蕴含的药力,在死亡降临最后一刻,将流失殆尽的生命力死死锁在了他的体内。

  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由轻到重,渐次清晰。

  周围语声嘈杂,惊叹、祈祷还是感天谢地,他并听不清。他拼尽全力只想睁开眼皮,去看清使他濒死还生的那个命定之人,哪怕只看一眼——

  那人抚摸着缠绕在他手臂上的发带,发带末端垂落下来,竹叶形状的玉片相互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清响。

  他仍睁不开眼,却听见耳畔一个轻轻的声音,像恳求,又像命令:

  “阿勒坦,活下去。”

  那一刻,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愿望——想要活下去,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那张脸,想要紧紧拥抱神树恩赐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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