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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戏真做(52)

作者:春日负暄 时间:2021-09-30 04:41:38 标签:民国 架空

  陆、严两人见面的地方选在郊外,空旷的、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减少有埋伏的忧虑。严一海向来是谨慎的,谨慎而狡诈,滑不溜手,听说他连理发时,都要派一个人用枪顶着理发师的脑袋,生怕理发师是来杀他的卧底。

  陆既明向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怕,只有拥有许多东西的人才会怕,比如陆重山和严一海,拥兵十数万,当了多年的土皇帝,自然处处谨慎,生怕一朝被拉下马来,打回原形。

  原野上的草已经染上枯色,随风簌簌摇动。

  陆既明身着戎装,利落地登上了严一海的车。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司机已经下了车,各自都带着枪,数十步外围着他们各自的人。

  严一海见人都带三分笑,不声不响的像个和蔼的田舍翁,仿佛之前害得陆既明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笑着说道:“既明,你如今越发有乃父之风,好样的。”

  陆既明压根不看他,帽檐压着,生怕自己犯恶心。他手上拿着一把惯用的手枪,枪管子黑得发亮,他的手指弹琴似的在枪管上轻轻点了几下。他说道:“章振鹭和章王氏已经死了吧?”

  若是这两人还活着,严一海也不必来见他了,自然有百般手段逼问出账册和书信的下落。

  严一海呵呵一笑,说道:“他们母子恨你入骨,自然不能让他们好活。”

  陆既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假话,章振鹭在炸雷前挨了一枪,自然是活不长了,想来章王氏应该是下山时被炸雷时的落石波及到。章振鹭在落崖后应该还撑了一段时间,不然严一海的北军也不会消息灵通,追咬得那样紧。

  想知道的消息心里大概都有数了,陆既明无意再和他纠缠,但严一海的心思还在那些要紧的账册和书信上,紧追不放,想要和陆既明谈条件。

  “既明,你手上捏着那些有什么用呢,不如给我。选举在即,蔡铣如今是不中用了,凭借那些,正好将他拉下马来,换一个我们都认可的人上去,还像之前那样,我们两边和和气气的。”

  陆既明轻轻一笑,说:“别把我当孩子哄。”

  “怎么会呢?” 严一海声音越发和蔼可亲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帮着你,我是向着你的。我们是血脉至亲,我们联合起来,天下可定。”

  这么多年来,从陆既明离开醴陵回到平州开始,严一海就在和他暗地里通消息,章振鹭在豫北被枪袭的消息就是严一海递来的,就是因为这样,陆既明才知道了那发暗枪,是陆重山下的手,要治死章振鹭。

  严一海将陆既明当作是埋在晋中的一枚钉子,要钉死陆重山,如今陆重山是被钉死了,但这枚钉子却不想为他所用。

  陆既明懒得听他这些废话了,拉开车门下车去。在他身后,严一海的声音阴测测的,笑里藏刀。他絮絮叨叨地说道:“现在不同的往时了,南边一直蠢蠢欲动,又是革命军、又是护国军的,伺机北上。若是他们北上,晋中挡在中间,首当其冲。你我不联手,如何扛得住......”

  陆既明反手关上车门,“砰” 的一声,截断了他的话。

  他回去时,沈馥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窗边卷烟。上次在醇园卷的那一罐,大半都潮了,如今又要重新卷。沈馥神色平静,手上动作利索,十指修长,捏着烟卷时姿态好看。陆既明倚着门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走前给我卷一罐吧。”

  沈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埋头卷着,就在陆既明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声 “好”,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回平州的火车,比来时要低调安静得多。沈馥还抽空去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章燕回,她本就瘦小,如今一睡不醒,更加显得像纸片一样薄,医生说,这几天要是再醒不过来,估计就真的醒不来了。

  火车中途只在凌晨停了一次,大约是为了补给。停站时车厢猛地一颤,让沈馥从梦中惊醒,他凭窗看去,星空低垂,原野广阔,晚风徐来。大地变得广大无边,火车与人只是沧海一粟,时光如水,从人的身上缓缓流过。

  陆既明还在梦中,不知梦呓了一句什么,咕咕哝哝的。沈馥回头看他,看他剑眉压眼,鼻骨直挺,嘴唇嗫嚅,不知在做什么梦。

  沈馥只觉得神奇,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到底凭借什么锚定。

  但无论如何,如水的时光都能足够汹涌,将它冲走。沈馥见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刹那的温情脉脉,这应该也只是其中一次而已,他想道。

  回到平州时,陆既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醇园翻了个底朝天,连花园里的土都松了一遍,最后是在放湖里的水时,找到了被防水油纸里外三层裹着的书信账册,绑着石头,重重地坠在湖底。

  就在醇园到处被翻得一片狼籍的时候,陆重山无声无息地死了。杨氏的确遵照了陆既明的吩咐,没让他活得舒服,也没让他死,吊着他的命。但他年纪毕竟不小了,日日发作的烟瘾让他生不如死,最后,一代枭雄狼狈地死了。

  死的时候,他半个身子摔在床下,手还往烟枪的方向伸。

  与此同时,陆既明也的确说到做到。

  他给了沈馥一张银行支票,印章齐全,油墨簇新,切实可兑,面额不小。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小匣子,沈馥打开来,里头是十来颗大小不一的钻石。

  陆既明说道:“当时给你的那匣是假的,如今还你一匣真的。只不过我手头也紧,凑不齐那么大一匣。”

  他手头的确紧,枪杆子是说话的底气,每一条枪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陆重山在这上头明白得很,从不在钱银上过于放纵他,只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绝大部分搞来的钱都砸到了醴陵的私兵里了,剩下的,不过左右倒腾充门面。

  说来好笑,沈馥当时来骗他的钱,如今却明白了,陆大少爷自己也穷得叮当响。不过现在看着这支票和钻石,也挺够意思的了。难为他想得周到,乱世里,钱一会儿值钱一会儿不值钱,还是金银钻石靠谱。

  沈馥把支票和匣子都揣在怀里,这下真得走了。他也不再多言,无论说什么都有些不尴不尬的。

  陆既明坐在桌子后,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头脑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他下定决心放沈馥走的那天起,他就没有真正想过出尔反尔。当然,偶尔也会想,沈馥的家人也都在平州,让他就范,实在很容易,就像之前胁迫他合作那样。

  那样也很刺激,就像他之前驯服猎狗那样,一点一点地让凶狠的恶犬逐渐为他所用,时刻谨防他反咬一口,也是一场尽兴的游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觉得累了。

  自他父母相继去世那时起,他就知道,他要让那些肆意摆布别人命运的人付出代价,这是他要跋涉的路,而沈馥,自有他自己要跋涉的另一条路。如果强行将沈馥留在身边,那他也不过是另一个陆重山而已。

  再说了,这不过是一段以互相欺骗为起始的关系罢了,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实在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相对无言的时候,秦雁来了。

  “章小姐醒了,说要见大少。”

  陆既明实在没有多大兴趣与章燕回交谈,他正想说 “不见”,抬眼一见沈馥,又改了心思,问道:“你向来和她好,要去看看吗?”

  说好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存了一丝善意罢了。人家小姑娘九死一生的,总算熬过去,醒过来了,情理上也该看一眼,沈馥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过去。

  章燕回在醇园里是有个常住的院子的,只是如今醇园里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只能另外随便找个地方给她住,略显简陋,但医生照顾她也算精心。她才醒过来,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要陷进被褥里了。

  她一见陆既明来了,也不问母亲和兄长,只是虚弱地说了一句:“表哥,对不起......”

  陆既明只当她是为了章振鹭与他的恩怨道歉,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敷衍地回应道:“别多说了,你好生养病吧。”

  章燕回只看着帐顶,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我才五岁,在园子里乱闯,闯进了湖边小院里...... 那声响太吓人了,像野兽嚎叫似的,吓得我躲在窗下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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