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46)

　　救护车送去医院，因为是车头撞击，方宁致并未受到多大的冲击，只是额角那边磕破了点皮。倒是何利，伤势还挺严重，右手手臂和左腿骨折，左胸肋骨骨折。

　　方宁致包扎好伤口后就等在了手术室外，又联系了何利的家人。没多久，何利的父母就都来了。

　　方宁致靠在角落里，看着何利父母焦急地向护士询问何利的状况，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额头。

　　何利做完手术被护士推了出来，麻药还没退，他躺在病床里，看着特别可怜。

　　方宁致把他的病房换成了单人间，又去把手术费和住院费都给付了，而后出去买了两份饭拿给何利的父母。

　　何利的父母同他连连道谢，他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当时不是何利急忙掉转车头避开那辆卡车，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他了。

　　病房里的空气有些闷，方宁致觉得不舒服，他扶着墙慢慢走出来，捂着胸口，靠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大口喘气。

　　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方宁致闭上眼，黏稠的黑暗爬上眼皮，身体慢慢往一旁栽倒。

　　在绍璟的工作不算轻松，边樾应付了一整天，快下班时又被叫住，“边樾你下班一起去吃饭，张总的局。”

　　边樾耸眉，抿起的嘴角重新上扬，他抬起头，微笑道：“好。”

　　吃饭的地方还是在四季饭店，绍璟的张总他见过一次，就是上次约了方宁致一起吃饭的那回。

　　从公司出来，边樾先去地下车库把车开上来，他们部门的两个同事也要坐他的车一块去。

　　他开了辆新车，之前的那辆跑车在完成了工作后就收了回去。白色的的阿斯顿马丁DBX行驶到那俩同事面前，边樾降下车窗，白日里紧扣的衬衫领子松散开，左手手肘靠在窗口，他侧头笑道：“上车吧。”

　　“我靠，边樾你不会是什么富二代吧。”同事感慨着拉开车门，坐进车内又忍不住问：“你这车得两百来万吧。”

　　“没那么贵。”

　　“你小子还真谦虚了。”

　　边樾笑了笑没再吭声。

　　晚上吃饭气氛还挺轻松，那张总和几个高层心情都不错，喝了不少酒，又提起市北那个地皮项目，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像是会势在必得的。

　　边樾依旧坐在边上，喝了两杯酒，身边的同事笑眯眯地看着他，“刚我们几个都在聊你。”

　　边樾侧头，声音压低，“聊我做什么？”

　　“有女朋友没，没的话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边樾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有女朋友的，高中就开始谈了。”

　　“真的假的？”

　　边樾后背靠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翻出照片，“高中时拍的。”

　　“哎，还真是，这是在游泳啊？”

　　“我当时是泳队的，比赛赢了，他过来给我祝贺，照片就是朋友拍的。”

　　“你这小女朋友还挺漂亮的。”

　　边樾有些上头，捏着手机按在胸口，笑道：“他是最好看的。”

　　边樾觉得自己可能是真醉了，他往外看了眼，用手支撑着桌子慢慢起身，对身边的同事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边樾慢吞吞走到厕所，进去后拉开隔间的门，靠在门板上咬着电子烟抽了一口。

　　要说抽烟还是真的烟让人舒服，但他是不能碰真烟的。边樾长吁一口气，呼出烟雾，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里头呆了会儿，手机就震动，收到的信息是部门同事问他在哪儿。他瞥了一眼，压根就不想回，丢进口袋里，发了会儿呆，隔了片刻，拿起手机慢吞吞打了两个字，“拉屎。”

　　对方回了他一个“哭笑”的表情。

　　后来也没待多久，打算出来时，却听到门外有个声音，挺熟悉的，他就没动。

　　“那个小秘书怎么样了？”

　　边樾一愣，微耸的后背瞬间拉直。

　　“别留把柄。”

　　就那么两句，却让边樾浑身发冷，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拨给方宁致。

　　颤抖的手指摁下按钮，重复的忙音，冷冰冰的电子人声，就像是方宁致联系他那样，一次又一次的没有回应。

　　外面响起水花，边樾握紧拳头，脱掉外套缓缓推开隔间的门，一步步往外走而后站定。

　　张茂刚挂了电话，一件衣服劈头盖脸蒙了上来，眼前骤黑，脖子被扭向一边，他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人踩着后背抵在了地上。

　　身后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对方问：“你……都做了什么？”

第80章

　　边樾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是被锯开成了两半，裂开的豁口则持续不断自滋滋冒着腥臭的毒药。

　　他失手杀了人，进了监狱，便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和自己作对。他自甘堕落，掉进了沼泽后也不挣扎，眼睁睁看着那快乐顺遂的另一半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被这些污浊染上色，只他一人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牵扯到方宁致。

　　扬起拳头比少年时更有力，狠狠往下砸，把他张茂打得痛哭大喊道：“你是谁？怎么敢打我？我是……”

　　边樾没让他说下去，一嘴巴扇歪了他的脸，声音压低，“电话里你是在和谁说话？你们都做了什么？”

　　“什么？”张茂抽搐，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打着哆嗦的声音从蒙在脑袋上的衣服里闷闷传出来，“就……就叫了人开卡车去撞了一个人。”

　　边樾长吸一口气，是不敢相信的，抱着希望又问：“谁？”

　　张茂迟疑，下一秒整个脑袋就着衣服被拽起，狠狠摔在墙壁上。

　　他惨叫着，落在地上的身体挣扎着想要往外跑，却听巨响，“啪嗒”一声，门锁扣下。

　　“张总怎么还没回来？”

　　包厢内大伙儿吃的都差不多了，边樾从外面进来，几个部门主管正说着话，看到他后便叫住问道：“你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张总？”

　　边樾摇了摇头，脸色微白，回到自己的位置，侧头对身边的同事说：“我可能是吃坏东西了，胃有些疼，得先走了。”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没事的，回去吃点药就好了。”他说着又和部门主管打了个招呼，而后从一侧离开。

　　方宁致是被人给摇醒的，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听到对方说：“你没事吧？”

　　方宁致迟钝了几秒，缓缓摇头，“谢谢，我没事。”

　　他说着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他的确是没有事，只是觉得有些累。

　　自责与内疚在心里煎熬，像是一桶刺骨的冰水浇在他的心上。

　　他低着头往外走，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是想要离人群远一些。

　　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涣散的思绪仿佛飘向上空的一枚氢气球，没了引线，四处摇晃，最终轻轻卡在了某个地方。

　　眼前投下阴影，方宁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撞到了人，他迟钝道：“不好意思。” 说着也没抬头，侧过身就要走，胳膊却被攥住，后肩上一沉，接着身体被丢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方宁致……对不起。”

　　是边樾，是边樾抱着他，可是……为什么又要道歉。

　　方宁致肩膀颤抖，心里的那团恐惧终于是压抑不住，他张开手紧紧抱住那个搂着自己的人，抽泣着哽咽道：“边樾，我好怕。”

　　人来人往，他们站在人群之间，交错过往的人流把他们这汇聚成了一个中心。

　　在四周目光中，边樾用另外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手指捋开他脸上的泪。方宁致像是一个缺水的人，他仰起头，脸颊蹭着边樾的手掌。

　　“我们的车被撞了，何利他现在还没醒。”方宁致靠过去闭上眼，断断续续道：“都是因为我。”

　　“别这么说。”边樾揽着他的肩膀，想要用力却不敢用力，那片骨头太单薄太脆弱，于是只能轻轻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