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37)

　　方宁致第二天是被自己的手机吵醒的，丢在衣服堆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停了一波又来一波。他蜷在被子里动了动，想下床去拿，却四肢无力，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敲碎了一样，酸痛难忍。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边动静，微微侧头，昏淡的光线里，边樾翻身下床，光裸的上半身被晨光照亮。他眯起眼，下一刻，左耳一凉，手机贴在耳边，何利的声音响起。

　　“方老师，您起了吗？我给订的是中午十二点的机票，您别忘了。”

　　方宁致愣了愣，竟是真把这是给忘记了。他还要回去参加父亲的二婚。

　　沉默了许久，何利不禁无奈道：“方老师您真忘了啊？”

　　方宁致朝边樾看了看，边樾靠在床头，嘴里咬着一支电子烟，正低头看着手机，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是蜜桃味的。他朝方宁致笑了笑，张开嘴无声道：“怎么了？”

　　方宁致摇摇头，扭开脸对电话里的何利说：“我没忘，正要准备出发。”

　　挂了电话，方宁致看向边樾，低声道：“我要回去了。”他顿了顿说：“我爸妈离婚了，这次是我爸二婚，我得回家去。”

　　方宁致说完等了数秒后听边樾说：“几点走，我送你去机场。”

　　方宁致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但绝不是边樾这样的回答。他有些失落，可又无能为力，低着头小声说：“现在就要走，中午的航班。”

　　“走得动吗？”

　　方宁致双手在身后撑了一下，又软软倒下，他摇头，“动不了。”

　　“我抱你。”

　　方宁致没有动，而是揪着底下的被子，扭身不让边樾抱，他瘪了瘪嘴问：“你这个春节忙吗？”

　　“忙。”边樾说完走到衣柜前拿了一套衣服给他，“先穿着回你那边洗漱一下，我送你去机场。”

　　他有些难过，心里闷闷胀胀，他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然而又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资格去说。

　　昨晚的亲密无间就好像是他一个美好的幻想，一整夜的梦留给他的除了疲惫还是疲惫。

　　方宁致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衣服，抿着嘴唇伸手接过，缓缓吁了口气，说：“好。”

　　方宁致回到自己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拿了几件回家要穿得衣服，拖着箱子拉开门。

　　边樾靠在门外等他，一身黑，抽着电子烟吐着烟雾出神。

　　方宁致走到他跟前，边樾脚后跟施力，站直身体。他拿过方宁致的拉箱，走过去按电梯。方宁致跟在他身后，盯着边樾的背影看，脚步不知不觉变慢。

　　边樾走到里头转过身来，方宁致才急急忙忙错开眼，快步跟了进去。

　　边樾的车停在楼下，是一辆白色跑车。方宁致坐进车内，有些惊讶道：“这辆车一直停在楼下，我以为是哪个女户主的，没想到是你的。”

　　边樾笑了笑没说话，方宁致拉上安全带，看到出风口的小饰品，不禁道：“这个还蛮可爱的。”

　　“随便买的，你要吗，送你几个。”

　　“要！”方宁致不住点头，眼睛都快笑没了。

　　边樾发动车子，引擎声响起，他瞧着方宁致脸上的笑，不禁道：“你还真好哄。”

　　“你说什么？”方宁致没听清，抬眼看他。

　　他们互相望着，边樾慢慢压近，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没什么，就感觉你真乖。”

　　边樾送他到机场， 方宁致故意走得很慢。

　　边樾停下来回头看他，方宁致愣住，边樾看他呆呆的样子，有些无奈，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别离我太远。”

　　方宁致的确是很好哄的，边樾就说了这么一句，他刚才那点郁闷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心花怒放了。

第65章

　　方宁致对于家的记忆是从高中毕业去外地上大学后慢慢变得浅薄的，小时候熟悉的街道如今都已经改头换面。随着他的长大，城市的格局也在不断地变迁。

　　父母离婚后，分割了家里的财产，住了多年的房子也被卖掉。母亲早在离婚后第二年就和一个香港人结婚搬了过去，现在偶尔会和他打个电话，说起最近的情况。

　　父亲则一直居住在市内，新买的房子是在一个新开盘的小区，年前刚刚装修好，作为他和妻子的新居。

　　一切都是好的，和睦的，快乐的。可当方宁致站在那扇陌生的门前，听到里头传来的笑声时，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们没有生下像他这样不健全的孩子，可能就不会离婚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健康的孩子，也许就能幸福一辈子了，里面的欢声笑语就是他和他的爸爸妈妈了。

　　他敲门，门开。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探出头，看到他时愣了愣。方宁致抿了抿嘴，有些紧张，轻声道：“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姑娘转头就喊道：“叔叔，姐……哥哥来了。”

　　几声凌乱的脚步，方爸爸小跑着过来，在看到方宁致的时候也同那小姑娘的表情一样停顿了一下，随即对方宁致说：“宁宁，来进来。”

　　他拿了一双拖鞋递到方宁致脚边，方宁致低头看，是双粉色的女士棉拖。

　　方宁致的动作微顿，沉默着换上了拖鞋。

　　新房子不算很大，但装修的很温馨，暖色系的墙布让人看着很舒服。他跟着往里走，到了客厅，方爸爸让他在沙发上坐一下。而后就往厨房里去，没多久一个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笑着看向方宁致，“我泡了花茶，来，尝尝味道。”

　　方宁致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接过那杯子，嘴唇压着杯口抿了一口，花茶有些甜。他弯眸笑了笑，低声道：“谢谢。”

　　方爸爸站在一旁，给方宁致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妻子，又指了指那小姑娘说：“这是瑶瑶，今年读高二。”瑶瑶从刚才方宁致进来后就一直看着他，被方爸爸提到后，有些不好意思，朝他腼腆地笑了笑。

　　方宁致微微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随即安静下来。

　　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着一个装修房子的广告，方宁致扫了一眼，拿出手机点开信息，盯着屏幕发呆。

　　一只手突然碰了碰他的肩膀，方宁致一震，猛地后退。

　　方爸爸的手僵在半空，尴尬道：“我看你外套上有点灰，想帮你拍掉。”

　　“没关系……谢谢。”他的语气有些生疏，方爸爸慢慢收回手。

　　之后又不咸不淡聊了几句，方爸爸问起方宁致的工作。方宁致靠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回答着。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方宁致抬起手示意等一下，接通电话后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他一边走着，脸上露出笑，“边樾，我已经到了。”

　　边樾“嗯”了一声，电话里的呼吸有些沉，他说：“回家后睡了一觉，现在才刚醒。”

　　方宁致轻轻咬唇，压低声音，“昨晚没睡好吗？”

　　“你说呢？”边樾反问。

　　方宁致那贴着手机的耳朵不禁慢慢染上热度。

　　边樾好像还困着，说话也是迷迷糊糊的，方宁致不想打扰他休息，就让他先睡。

　　挂了电话，他走回客厅，瑶瑶和她妈妈都不在，就方爸爸一个人。他捏着手机站在沙发边，迟疑了几秒还是在方爸爸身边坐下。

　　坐下后，方宁致就盯着跟前那盘车厘子发愣，心里焦灼想着要说些什么时，方爸爸开口道：“瑶瑶还有她妈妈一直以为你是个女生。”

　　方宁致侧头不可思议看向他，方爸爸头埋得很低很低，语气也是很低很低，他说：“我没和亲戚说起你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

　　方宁致呵笑，就觉得非常非常可笑，他说：“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方爸爸抬眼默默看着方宁致，唤了声，“宁宁，爸爸求你，在亲戚面前，能不能像个女孩子点。”

　　方宁致不作声，他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可原本那种被侮辱的愤怒在看到了那鬓角成片的白发时，突然一下子就被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