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曲速归来(65)
但这个人赢得了苏靳的忠诚与尊重——古牧想到,银鹰的武士尊重他,并非因为他是“唐国国主的情人”,而是因为他本身。
所以古牧并不敢过于轻视,他慎重地说:“既然你有所猜测,就知道我要与唐国联合的真诚了,我并非无法独立完成大业,但我也承认,那会很不容易,但如果唐国愿意与大漠联合——”
他拉长了声音,等着褚襄回应,褚襄也不和他绕太多的弯子,直说:“唐国物产远比大漠丰饶,若是可以,唐国可以成为大漠的粮仓——今年灾荒只是意外,而好消息是我们已经度过了危机,作为回馈,大漠会成为唐国的后盾,我们需要你们大漠出产的战马,你们那可以燃烧的黑水,以及你们的金矿。”
古牧皮笑肉不笑:“看来,先生还真的很了解大漠了。”
“但那不是重点。”褚襄忽然截断了这段对话,他缓缓站起身,即便他身形瘦弱,眼底有着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但他站起来了,他不再姿态闲散地依靠着桌子,好像懒得长骨头一般,他现在站在古牧面前,如同出鞘利刃,锋芒全开,见惯了杀伐的大漠武士被他凌人的气势压制,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自己的兵器。
他看到酝酿在“贵公子”眼中的风暴,雷霆万钧,没有一丁点与风花雪月纠缠不清。
“重点是,在征服了大漠之后,大首领想要什么?”褚襄问他,“您手里有了神的武器,你想要拿来做什么?撕碎你的旧仇人,登上权力的巅峰然后扬眉吐气,让整个大漠臣服在你脚下,开始新一轮的游猎……你说,这样的首领在漠北有的是,我凭什么要选你呢?”
大漠的刀粗犷沉重,但古牧依然可以一只手举起,轻易地点在褚襄喉间。贵公子丝毫不动,他依然以凌人的气势压着古牧,仿佛他才是手握利刃的那一个。
——所以,这才是蓝珏会爱慕的人,古牧不合时宜地想,这才是银鹰敬服的那个人。
刀尖指着他的命门,古牧犀利地指出:“先生在这个时候谈合作,不先考虑考虑自家性命吗?”
褚襄悠然一笑:“就像你们大漠的战士,你可以夺走我的生命,你赢不走我的敬重。”
“看来先生对大漠了如指掌,而我却对如今的唐国,一无所知,或者说,知道的都是些过时了、不合时宜的玩意儿。”古牧哈哈大笑起来,他收起刀,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直视面前一直被他当成了“花瓶摆设”的人,这个人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夺取天下,并不依靠自己的武力。
自身的武技精湛,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士,但真正主宰战场的不是单一的武士,是指挥席位上的将领,是他们的谋略。古牧向他点了点头:“你问得好。我想要什么?说实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些什么,我痛恨欺压过我族人的大部落,但当我扫平了他们,成为了他们——难道我也要做我当年痛恨的大部落贵族吗?我在大金帐里坐着,下面的小部族为了赢得我的庇护,向我进献马匹、绸缎,和他们部落里最好看的女人,苏鞅首领恨我咬牙切齿,但明面上还是努力要把他妹妹塞进我的帐子……”
“但您刚才自己已经说到了关键。”褚襄的手指点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说,“世界并非不可改变。”
如果人力毫无作用,如果世界无法被改变,那么人类就不可能从山顶洞人,进化到翱翔在星辰之海。
他忽然开口:“大首领,请你即刻调兵去往东北绿洲,我的人在那边发现了秘密集结的军队,残存的散乱部落试图以奴隶大军作为炮灰,拖垮这座城市,如果你继续坚守不出,这里早晚都会被包围,截断你的城市水源,很快这儿的人就得渴死在大金帐里。”
褚襄把银鹰的信纸递给了古牧,古牧认得一些唐国的文字,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问道:“今天,那个叫苏靳的银鹰对我打手势,我看不懂,先生能教教我吗?”
说完,他比了一个中指。
褚襄:“……”改天应该和苏靳聊聊不要骂人的话题!
古牧不知道褚襄是怎么和苏靳传消息的,那名银鹰战士身手敏捷,他出门的时候,苏靳已经等在门外了。
会说话的朱九开口:“大首领,先生命令,银鹰可以配合您,听您调遣。”
古牧冲他们点点头。
苏靳的信号弹飞上天空,等在大漠边境的银鹰闻声而动,白衣银甲的骑兵向大金帐的东北方向行进,如同银色潮水,也像天神的神鹰张开羽翼。
如果连大漠一贯视为“下等人种”的奴隶们,都可以成为唐国的骑兵统帅——如果褚襄不说,古牧扪心自问,他不会看出苏靳曾经是一名奴隶,年轻人眼神锐利,身姿挺拔,与老贵族们描述的那种“低贱蠢笨、畏手畏脚”的下等人截然不同。
大漠上,有一个秘密部落,古牧机缘巧合听到过——那个部落被称为“缄默者部落”,那是一群逃奴组成的部落,大部分的沙漠奴隶都被废掉了说话的能力,所以他们自称为缄默者,那些奴隶游走在各地,伺机盗取其他奴隶以壮大自己……古牧曾经想过,站稳大金帐之后他需要清缴这个部落,但现在来看……或许该做的事情并不是派兵围剿。
他凑到苏靳旁边,露出自以为英俊又迷人的笑容:“你好,你能教教我你们的手语吗?我觉得非常有用。”
苏靳侧头看他,宛如在看仇人,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然后他比了一个中指。
古牧很开心,他说:“噢噢,褚先生告诉我了,这是‘你真威武’的意思。”
然后下一秒,苏靳的表情变了变,好像在看一个大型智障。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大漠月圆, 狼烟并不点燃在视线之内, 它早已融入整片沙漠的空气当中,战火在这片土地燃烧了太久的岁月, 久到人们一出生就习惯了征战杀戮,习惯了弱肉强食, 很少会停下来想一想, 习以为常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
从大金帐出发的军队大军压境, 参与的几个部落形成联合, 他们想要与古牧的势力对抗,他们认为, 古牧只是一个使用恶劣手段、骗取了天神恩赐的小人而已,他们这些延续了很多年的贵族们,才是大漠真正的主宰者。
他们是理所当然、发自内心地这样想的。
所以他们不会注意到,在他们关押奴隶的“人圈”里,年轻的奴隶抬起头来, 露出明亮锐利的双眼,他的头发脏兮兮乱糟糟, 但他热情洋溢, 甚至带着笑容, 对每一个能够说上话的人介绍自己。
“有一个地方, 在那里没有奴隶, 所有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 谁也不属于谁, 人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你问我的名字?对不起我唇语学得不太好你是这个意思吧……我叫朱九, 虽然不好听,但它好歹是我自己的名字啊……”
被作为“炮灰军”的奴隶们兴趣缺缺,但仍然下意识支起耳朵,权当听故事罢了。
为了应对这场战争,各个部落抓了很多奴隶,许多并不归属集体所有的奴隶也被强征了上来,打仗的时候全民皆兵,会骑马的男孩儿都发了刀,和父亲、爷爷一起上战场,何况这些奴隶。
他们不知道这个脑子看起来不太好的年轻人是从哪来的,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样一个地方?他们隐约听说过“缄默者部落”,但那是逃奴……逃奴,是被大漠天神抛弃的,灾祸与干渴将会永远伴随他们。
不过年轻人描述的,似乎又不是缄默者部落那么简单。
朱九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没什么兴趣的脸,并不觉得气馁——在他来之前,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了,整个大漠,奴隶的人数甚至比“平民”和贵族都要多,他们如果群起而攻,难道还真能怕了那为数不多的贵族不成?真正束缚这些奴隶的并不是镣铐和枷锁,是思想。
人不会向往从未拥有的东西,没吃过糖的小孩绝对乖巧可爱不会和大人要,盲人就算知道彩虹有七种颜色,可他永远不会真正明白雨后初晴的美景。囚笼里长大、从未有过姓名的孩子,自然也并不知道自由意志的含义。
褚襄要做的并不是帮他们如何如何,这些人有手有脚,上了战场一样敢打敢拼,流血牺牲,他想做的只是传递一个消息,打开一扇小窗,告诉他们外面还有另一个世界,至于你愿不愿意亲眼来看一看,那褚襄又不能硬逼着所有人往前走,他没那么大劲儿,推不动。
在他们没有介入之前,大漠已经有了缄默者部落的存在,褚襄由此就已经可以确定——反抗的萌芽早已破土而出,很快,它们会茁壮成长,只是需要时间,褚襄所能做的,也就是浇一浇水,让它萌发得更快一些罢了。
没什么比现身说法更管用,来自大漠、奴隶出身的银鹰是亲身经历过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中,选出那些能说话的——不能说话的怎么和人交流?这些银鹰乔装改扮,假做各部落征上来的私家奴隶,谎称以前是马棚洗马、或者帮主人家放牛的。
他们也不怕暴露——谁让奴隶大部分都不会说话呢,就算有几个得到“特赦”,保有自己的嗓子,他们的主人也不可能和奴隶来一场深夜促膝长谈啊。
他们坦坦荡荡,传递出相同的信息——生活本可以不这样过,你可以有名字,有地位,有属于自己的马驹,而不是被主人当做肉盾,拿着不和手的兵器,去参与一场本来就和自己没关系的厮杀。
终于有人嘟嘟囔囔,连比划带唇语,问朱九:“等古牧的大军杀过来,我们横竖都是死啊!”
“古牧要杀叛乱贵族,你是叛乱贵族吗?”朱九说,“咱们大漠忙于内乱,互相厮杀,多少年没个平稳日子了?你不捣乱,不欺男霸女,古牧杀你做什么?”
砝码已经放了下去,天平开始摇晃。
冷兵器时代的大军出征是一个大工程,这里可没有开着曲速往返于星际的运兵星舰,如果是在星空,褚襄三天时间能拿下一整个星球外加内外星环平台,但这里的三天时间只够古牧的大军在绿洲之外扎营。
大漠东北丘陵地带的绿洲,肥沃的水源地,广袤的绿色蔓延在沙海之上,这是多少部落眼馋的宝地。
古牧就驻军在绿洲之外,不急不缓,在他眼中,绿洲虽然广袤丰饶,但到底比不过大漠之外真正的良田沃土。
银鹰苏靳沉默地坐在营火旁,古牧在他旁边烤羊腿,因为按照计划,不着急在这一两天进攻,古牧命令大军放松休整,以防止作战时过度紧张,与中原军队不同,大漠的将士出征时载歌载舞,褚襄曾经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