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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歌(53)

作者:麦蓝 时间:2019-12-14 11:45:41 标签:温馨

  但是,薛窈他们的立场安托万同样可以理解:“他们的考虑也不无道理,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有什么重要的。” 沈邵祈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他说得有点含糊,安托万不太确定:“你说什么?”
  “我说,我最羡慕你。”
  安托万压下心里的异样,勉强笑道:“真该让你来勃艮第住一住,看你能坚持多久,恐怕不出三个月你就无聊得喊救命了。”
  越怕尴尬越尴尬,大概说的就是此刻车内的氛围。
  沈邵祈有些懊恼没管住自己的嘴,为了挽回气氛,他附和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如果是你邀请的话,我倒真不介意跟你去住一住。”
  他那么捧场,安托万也觉得自己为了一句没听清的话不开心有点莫名其妙,所以他立刻回道:“那当然是欢迎之至。”
  两人说话间车子下了高速进入一个小镇,沿着乡间小路再开一段,路边一个巨大的黑色牌子,安托万只来得及看见巨大的STONE BARNES和下面稍小的BLUE HILL的字样,转眼他们进入一个开阔的农场,高低错落的农舍,粗糙的石头墙面和三角尖的屋顶,差点让安托万以为自己回到了欧洲。
  此刻天色还在将暗未暗之际,建筑主体的餐厅里面已是灯火明亮,沈邵祈停好车,带着安托万走进去。
  眼前的一切让人放松,连空气都带着闲懒静逸的味道,刚才车里那一点点莫名的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间餐厅的食材全部来自他们认可的农场,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菜,你应该会喜欢。”
  安托万这才明白为什么沈邵祈要特地开这么远的车带他来这里吃饭——他前几天跟Henry吐槽过公司楼下的猪排汉堡难吃,里面的猪扒就像被冷冻了半年,一丝肉味都没有。
  难吃是真难吃,但他自己说完就算,并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邵祈却记住了。
  他在家族长辈的关爱下长大,身边围绕的是和睦的友邻和善意的师长同学,对友情的温暖、爱情的悸动皆不陌生,可面前的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引起他最浓烈的情感,就像现在,他的心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仿佛十一月份刚装瓶的薄酒莱新酒一般,轻盈的,微酸的,可也是甜美的。
  这个男人从来不对他说爱,他甚至说过,他不懂什么是爱。可就是很多这样的时刻,让安托万觉得自己一直是被他爱着的。
  这样的心情延续了整晚,吃完饭,两人在夜色和虫鸣声中走向停车场,空气中飘着某种令人微醺的香气。
  “今晚去我那里吧?”
  “好。”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两人的内心却似乎共享着某种隐秘的情绪,这种情绪并不是哪个人单方面的错觉,无论是比往常更缱绻更激烈的亲吻,还是身体交缠时那种水/乳/交融的喜悦和震颤,都是恋人之间全身心向彼此开放的最直接的证明。
  “这里是我家! 在我家的东西就是我的!”
  “齐安娜那么讨厌你,她才不会送你礼物!这是我爸爸买的!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一个讨厌的声音不停地嚷嚷,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在耳边环绕。
  你胡说!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他又急又怒,却没办法摆脱那个讨厌的声音。
  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外公知道玩具是你的,外公听说你最喜欢乐高玩具了,你家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了对不对?”
  “费德里戈什么都没有,你借他玩几天,等你要走的时候外公一定让他还给你,可以吗?”
  可以吗?
  外公这么疼我,我怎么可以拒绝他的请求呢?
  可以吗?
  外公最宝贝费德里戈了,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可以吗?”
  原来玩具是舅舅买的,那我怎么能说不呢?
  “好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不好!
  不可以!
  我不愿意!
  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声地喊。激烈的情绪冲撞在胸口,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意识渐渐回到现实,手心被攥紧的拳头握得生疼,他缓缓松开了手。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有点困扰——梦境就像一阵狂风刮过尘封的盒子,很多不愉快的记忆都被翻起,在他眼前乱舞。那些小时候的事,他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想起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会梦到。
  漆黑的室内一片寂静,冷气的声音微微地响着,他睁着眼睛,尽量清空大脑。
  他的身上搭着一只手,手的主人脑袋歪在他的肩旁边,呼吸绵长,睡得正香。他略偏了偏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清枕边人的轮廓,他的眉,他的眼,他挺翘的鼻头,还有他花瓣一样的唇。这张脸上有他最喜欢的样子,无论是笑着,还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睡着。
  梦中那种被剥夺的空虚感还残留在胸腔里,令人很不舒服。他抬起手覆在安托万的手上,掌心里另一个人的体温和他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让他感到安心。但没过多久,他默默地把手挪开,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八章
  黑夜把每个人的生活分为两半:一半在光天化日之下,戴着铠甲或面具,做自己或装作自己,笑着、哭着、生气着愤怒着,麻木着冷漠着。活着。另一半在黑暗中,无言的沉默,无眠地孤独,无助地挣扎,灵魂无处可去,也无处可躲。
  阳光出来,黑暗暂时退去,他又变成那个有权有势的亿万富翁,许多人等着他的指令,许多事等着他处理,许多会议等着他参加,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地球离了他都得慌乱一阵才能继续转动。
  呵。
  可我究竟算什么?
  假如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又有多少人会难过?他有时会在黑夜问自己。
  应该没有吧,就连我的父母,都不会为我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常常这样想,当他看到那辆直直朝他们冲过来的车时,下意识地把身边的John往旁边一推。
  他的面前掠过Harvey惊慌朝他冲过来的身影,他的耳边各种尖叫声、尖锐的刹车声,喇叭声混成一团,最后才是迟来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每一寸的筋络骨髓。
  他被巨大的冲击力重重地推到地上,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上有他最喜欢的样子,大笑的、微笑的、搞怪的、温柔的、安静地闭着眼睛睡着的……可是此时那张脸上充满了愤怒,怒气让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原来他就算生气,也是好看的……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托万今天一天都心神不灵。
  暑假班太水,他已经退课了,所以上午他一直待在邵祈家里。Henry还是像往常一样专业而体贴,恰到好处的存在感,既不让他觉得被打扰,也不会让他感到无聊。Jeff做的菜也像往常一样好吃,中午还特地为他做了他最喜欢吃的家乡菜。一切都很好、很完美,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烦躁,打从心底里升起来的烦躁,更令人焦躁的是,这情绪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也就意味着无法排解。他只好带着这股无法排解的烦躁去工作。
  他从小顺风顺水,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又被培养成一个习惯用理性思考的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至于不明白,这种无法解释的强烈情绪来自于人超乎感官和理性的直觉,往往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下午课上到一半,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他的手猛烈抖了一下,手上的品酒杯“哐”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教室里正是最轻松愉快的时候,每到这时,每个学生手上拿着酒杯,或饮或品,一边享受着葡萄酒对口腔的洗礼,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适合形容这支酒的形容词,间或讨论一番,然后往往发展为互怼起哄,气氛更热。
  一声脆响,整个教室静了一瞬。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催魂似的。安托万看向门口,有点茫然。
  推门进来的是教务处的同事Katie:“安托万,你的电话,急事。”
  他没反应过来。
  Katie的脸上带着奇怪的抱歉的神色:“他们打你的手机你一直没接,所以打到我们办公室这里来了。”
  他终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有些不安,心脏跳得有点快。他压下所有的情绪跟着Katie去办公室,笨拙地拿起电话,他听到电话那头一向专业从容的管家用哽咽的声音跟他说了一句什么。
  他擎着电话站了不知道多久,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终于闪过一个念头,奇怪,今天办公室的冷气温度是不是有点低……
  “安托万?” Katie叫了他一声,他没反应。
  “安托万?” Katie双手握住他的胳膊,担心地看着他,“安托万,你先坐下来好吗?你在发抖。”
  安托万机械地转向她,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男同事走过来,轻轻把安托万按到椅子上,另外一位同事端来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还有一位同事递给他一叠纸巾。
  对面还没挂断,Katie接过他手中的电话:“他现在情绪有点不稳定。”
  “我现在过去接他去医院,在我到达之前,麻烦帮我照顾一下他。”
  “好的,别担心,我们会的。”
  安托万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坐了多久,Henry来了。他们上了车。Henry好像说了很多话,可是只有几个词飘进他的耳朵里,“内脏大出血”、“多处骨折”、“正在急救”,每一个词都像尖刀一样在心上划了一道又一道,他很想说,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车子停了下来,Henry拿出一顶鸭舌帽给安托万,他重重按了一下安托万的肩膀,看进他的眼睛里,确定他有在听:“今天的事已经上了头条新闻,多亏Harvey当时处理得当,还有Stringer先生的帮忙,现在暂时还没有媒体把这件事和J&P联系在一起,但还是有一些信息灵通的小报记者跟到医院来了,我们尽量低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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