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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外空间(94)

作者:夏六愚 时间:2024-03-19 10:48:05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上 酸涩 拉扯

  沈晚欲以手掩面,不愿以狼狈的样子示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好说歹说,总算把萧山劝走。

  沈晚欲在昏沉里做了个梦,梦见二十岁的他站在柏林出站口,平生第一次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度,周遭人来人往,说着他半熟不熟的语言,他越过人海,站去最高的站台,回头眺望,却再也看不见故乡。

  柏林繁华,沈晚欲穿着老旧的衣裤,活像个乡巴佬,他跟这条街格格不入。掏了掏钱包,空的。

  沿着主街道走了很久,只有餐馆在招聘,沈晚欲来回打量快餐厅的门牌,老板倚着门沿,他冲徘徊的少年吐出口烟:“Willst du was essen oder was?(你想吃东西还是要干嘛?)”

  沈晚欲虽然会德语,但正儿八经跟本地人交流起来却不太流利,他脸色有点红,用撇脚的德语问道:“Chef, stellen Sie in Ihrer Geschäft ein?(老板,您店里招人吗?)”

  金发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手指粗糙,瞧着像穷苦人家出来的,模样偏偏生得好看精致,当服务生不错,客人会喜欢。那男人说:“Ja wir suchen Vollzeit- und Teilzeitmitarbeiter. 10 Euro pro Stunde für Teilzeitarbeit und 12 euro für die Vollzeitarbeit. Aber der Job ist echt anstrengend egal du vollzeitig oder teilzeitig arbeitst. Und der Lohn wird erst nach mindestens zwei Wochen Arbeit gezahlt.( 我们招全职或者兼职员工。兼职时薪10欧全职12欧。但是不管全职还是兼职都很累。工资做满半个月再发)”

  沈晚欲连忙保证;“Ich möchte in Teilzeit arbeiten, wenn das möglich ist. Ich verspreche, dass ich nicht ohne Ankündigung verschwinden werde.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兼职,我向您保证我不会不告知就走的。)”

  金发男人仔仔细细,再看沈晚欲一遍:“Hast du einen gültigen Personalausweis? Schwarzarbeit ist hier überall verboten. (你有身份证吗?黑户可是不允许的。)”

  沈晚欲点了点头:“Ja. Ich bin Student und habe ein Studentenvisum.(我是学生,有留学签证)”

  金发男人把烟咬在唇边,举高他的签证:“Häh…ein Student mit Studentenvisum? Du konzentrierst dich nicht auf deine Uni und hast immer noch Zeit, um zu arbeiten?(留学生?不好好学习有时间出来打工?)”

  沈晚欲揪着衣角,陌生环境里让他感到不自信:“Meine Mutter ist sehr krank. Wir brauchen viel Geld.(我、我妈生病了,需要很多钱)”

  老板看完他的签证,嗤笑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Hör mal Junge. Du hast keine allgemeine Arbeitserlaubnis und deine erlaubte Arbeitszeit ist zu kurz. Ich kann dich nicht einstellen, sonst mache ich mich strafbar. (听着,小伙儿。你没有工作签证,允许工作的时间太短了。我不能雇你,否则要挨罚。)”

  老板说完就要转身,沈晚欲连忙扯住那男人的衣袖,他需要生存,需要钱,他哀求老板让他留在这里,哪怕减免时薪。

  那男人摸着下巴,沈晚欲的反应仿佛正中他下怀,他最后说:“Naja..es ist doch nicht unmöglich, wenn ich dich hier arbeiten lasse. Aber ich kann dir aber nur 8 Euro pro Stunde zahlen. Wenn du willst, bleib einfach, ansonsten kann ich auch nicht mehr tun. (让你在这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只能付你每小时8欧。你愿意就留下,不然我也没办法。)”

  沈晚欲没再多说什么,跟着老板去了后厨,来这里打工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有个大叔很热情,总是能用最快速度洗完堆积得像山一样高的盘子,他把绝技教给教沈晚欲,他常常在水池边一趴就是一晚上,腰疼得直不起来。

  这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过就是两年,直到有一次萧山来柏林出差,正巧进了这家快餐厅,沈晚欲这时候已经从清洁工升级为服务员,他快速穿梭各色客人之间,被同事绊了一脚,不小心将可乐撒在萧山身上。

  萧山没责怪沈晚欲,笑着安慰他没关系,职场上难免有霸凌,沈晚欲又是异乡人,故意绊他的小伙跟他历来不合,还使坏向老板告状。萧山替沈晚欲向老板解释,但老板不接受,并以客人投诉为理由,开除了沈晚欲。

  收拾好东西,从快餐店离开,没想到萧山还等在门外。

  这不是一个那么年轻的男人,但非常儒雅,他穿剪裁考究的灰色大衣,萧山歉意地笑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沈晚欲抱着大纸箱,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刚刚谢谢了。我还要去赶公交车,先走了。”

  沈晚欲快跑几步,萧山跟上来:“我也要坐218路。”

  萧山注意到箱子最上层摆着一本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萧山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喜欢耶茨。”

  耶茨的笔下没有英雄,在波澜壮阔的时代里,这个男人一生都在书写失败的loser,沈晚欲啃食着那些缥缈的字迹,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萧山和沈晚欲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下车时,沈晚欲的心情不再那么糟糕,大概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同类的善意。

  之后萧山请沈晚欲吃饭,聊天中,得知他戏剧学院的学生,专业还是编剧,萧山牵线,沈晚欲得以进剧组工作。

  剧组的日子并不比快餐店好过,沈晚欲一开始只能干苦力,他做灯光师,场记,搬沙袋,扛器材。

  经常一部戏拍完,导演甚至记不住沈晚欲的名字。

  就这样,沈晚欲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剧组之间,时间一晃,来柏林已过了四个年头,他的睡眠依然很差,没办法,他去看了最便宜的医生,开了安眠药,依靠药物睡过去,醒来后反而更难受,于是他不再吃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都拿去买烟,万宝路。

  萧山第二次来柏林,他们意外在同一个剧组偶遇。

  萧山捡到沈晚欲遗落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他对正在拍的这部电影的注解,仔细一看,竟然比原编剧写得还要透彻深刻。

  萧山正巧有个制片朋友要投拍一部新电影,中外合资,正在找编剧,萧山把沈晚欲介绍过去。

  偶然间,沈晚欲得到微电影改编机会,收到两笔稿费后,他从那间墙壁遍布霉菌的阁楼搬了出去,租下一间五十平米的小公寓,改编的电影陆续在各大影院上映,沈晚欲这三字逐渐出现在大众视野,有个制片人很赏识他,邀请他加入电影《鸟的眼睛》团队组。

  走了很长很远的一段路,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变成小有名气的编剧。

  充满阴霾的生活似乎在朝着光明前进,在某个冬日午后,沈晚欲去了公墓,在宋丹如墓前献上一束鲜花,坐公交车返回公寓,下车时,他一摸口袋,发现用了很多年的手机被偷了。

  手机里装着以前孟亦舟发过的短信,他们出去游玩拍的照片。

  这么多年,他紧紧握着这个早就该淘汰的翻盖手机,抓着回忆不肯放手。

  他几乎没有梦到过孟亦舟,那个年轻男孩大概在生他气,吝啬得连他梦里都不肯来。

  一天中的黄昏是沈晚欲最难熬的时刻,他会感到呼吸困难,每当这种时候,他需要镇定剂,而他的镇静剂,就是手机里的旧照片。只有看着那些照片,回想着孟亦舟的眉眼,气味和掌心里的纹路,他才会好受些。

  沈晚欲永远记得,十九岁台球厅初遇,春风得意的男孩替他解围,打了一手惊艳全场的好球,他必须不断地靠记忆回溯,才能验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真实存在过。

  但现在手机丢了,仿佛曾经也丢了,沈晚欲茫然四顾,他甚至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街上枯叶漫天,就在这一瞬间,骨骼里漫上撕裂的痛感,没由来的,让他痛得跪地,站不起来。

  沈晚欲疼得满头冷汗,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在痛,他捂住心口,贴墙滑坐下去。

  周遭的路人奇怪地频频回头,看向那个满身华服,戴着百达翡丽手表,蜷缩在角落里失声哽咽的男人。

  宋丹如遭手术后遗症反噬,抢救无效的时候他没哭。被小混混抢劫打伤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他没哭。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他没哭,同事诬蔑他偷东西的时候他也没哭。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下午,丢了一个二手市场回收都不会要的旧手机,他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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