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46)

　　他补充了一句，好像是为了解释他并不是到人家卫生间里随便乱翻的那种人。

　　陆歆辨认着标上已经基本褪掉的字母：“André……”

　　索寻回答：“就是我舍友。”

　　陆歆有些意外地一挑眉：“我还以为他去哪里收的转卖呢……”

　　索寻叼着筷子补充了一句：“他是超模。”

　　陆歆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好像一切都合理了起来。但索寻总觉得他克制着没问出来——“超模怎么会跟你在这里合租”。

　　“不过香水不能放卫生间里，”陆歆不动声色地转换话头，很顺手地抓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瓶盖，“又潮又热，会变质的。”

　　他把瓶盖打开，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泵头，又举起来，对着光判断了一下深色瓶里的余量，轻轻地“啧”了一声：“这个在卫生间里放多久了？”

　　索寻心说这得问安德烈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香水还会变质啊？”

　　“就是酒精挥发掉以后会影响香气结构……”

　　陆歆看起来很想当场喷一下检验检验味道有没有变质，但他看了一眼满桌的热菜，终究还是把瓶盖盖好了。不过索寻觉得他并不是因为担心喷雾落进饭菜里，而是觉得食物的味道会影响香气。

　　“没事，我回头给你拿个密封条来把这个泵头封一下，你放柜子里避光就行了。”

　　索寻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安德烈当时走得太匆忙，落在家里的零碎东西很多，尤其是耳钉和戒指——索寻有一回跟他闹，把安德烈五根手指套得像用棉线缠裹，都没能把他的所有戒指套完。但是因为套了太多，血液不循环导致手指有点肿，有一枚戒指险些摘不下来，后来是索寻跑去拿他俩做|爱用的润滑油来涂了才把戒指撸下来。安德烈当时就摁住了罪魁祸首，把手上的油涂在了该涂的地方，而索寻直到他走了以后好几个月才从沙发底下找到那枚被撸下来的时候甩出去老远的戒指。

　　刚开始那几个月安德烈杳无音讯，索寻整理出来就全都扔他屋里。前阵子两人算是又说上了话破了冰，索寻就给他把比较值钱的小东西都收拾出来，前两天刚寄走。他现在看着这瓶香水，着实有点犯难。

　　索寻看着已经开始吃饭的陆歆，问了一句：“现在这瓶要多少钱？”

　　陆歆：“上次我看到好像是快一万了吧……”

　　索寻吃了一惊：“就一瓶香水？”

　　他甚至都不认识这个牌子！

　　“停产了被炒起来了嘛。”陆歆理所当然地夹菜，“这个调香师我在巴黎打过交道的，他的套路就是在配方的框架里做点微调，然后就叫‘私人订制’，专门送模特啊送网红什么的，让人看得见买不着——嗐，其实就是产能跟不上，搞饥饿营销。”

　　索寻恍然间以为他在形容自己的品牌，再也没有比这更精准的概括了。

　　陆歆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索寻一眼，发现索寻抿着嘴，好像在努力忍笑。他反应过来，自己也没忍住先笑了。他一笑，索寻也笑，陆歆反而问他：“你笑什么？”

　　索寻什么都没说。总不能跟甲方说他去工作室参观了一遍就知道他们“产能跟不上”所以在PPT里着重讲了“匠人精神”。但是陆歆现在给他的感觉很放松，似乎是可以这样去开玩笑的。

　　陆歆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在现成公式里随便改一味原料就说成给某个人的特别定制。我要送肯定是还原出他的味道，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这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

　　索寻一边吃饭一边听，听着听着咀嚼的动作就慢了下来，缓缓转过头跟陆歆对视。

　　“那个……”索寻想了想，“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也是讲香水的，男主角为了提取少女独一无二的体香，把女孩子泡在那个油里面——”

　　陆歆面不改色地点头：“酊剂。”

　　索寻没听明白：“什么？”

　　“泡在酊剂里。”陆歆说得一本正经，“如果没有现成的原料的话，我们也会这样去提取香气。最好要煮一下，趁热泡。比如最近我得了一个武夷山雀舌，味道就非常好……”

　　索寻：“……”

　　最好煮一下……还趁热……

　　陆歆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嘴角，眼睛瞟了一下愣住的索寻，然后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索寻无语地呼出一口气：“卧槽……你真是……”

　　“你还真信啊？”陆歆笑得不行，“那个电影我看过，太假了。茶叶可以这么泡，人这么泡……”陆歆做了个很恶心的表情，“咦”了一声。

　　索寻：“我就觉得太扯了，还不是你说得一本正经……什么还原他的味道……”

　　“这是修辞手法……”陆歆放下筷子，撑着太阳穴看着索寻笑，“你看……气味是五感当中和记忆联系最深刻的。你不会说你喜欢甲基壬基乙醛或者是开司米酮，你会说你喜欢柑橘和绿草的清新，或者是木头和琥珀的甜香。还原一个人的味道，也可以说是还原某些场景，还原……旧碟片上有点灰尘的味道，洗面奶茉莉香精的味道，还有……”

　　陆歆停下来，看了看正在认真听他说话的索寻，顿了好一会儿，似是放弃了什么，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索寻愣在那里，总觉得他一个排比句没说完：“还有什么？”

　　陆歆夹了一块葱油鸡扔进他碗里：“还有葱油鸡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索寻：懂了，新品前调粉尘气，中调花香，尾调美食。这就去写广告创意PPT。

　　🔒第33章

　　昨日暗影

　　“你从小就发现自己鼻子特别灵吗？”

　　陆歆点点头, 一边用小勺从索寻给他做的“阿芙佳朵”里挖冰淇淋吃，一边回答他：“小时候家里包饺子，馅儿里放什么料, 我闻一下就清清楚楚；吃鱼虾海鲜，有一点儿不新鲜, 什么料都盖不住, 我都闻得出来……弄得家里人一直以为我长大了能做个厨子。”

　　索寻听得笑起来：“我好羡慕你们这种从小就有某方面天赋的人。我有个朋友，就之前你在医院里也看到的——”

　　陆歆很懂地点头：“展言他男朋友是吧？”

　　“嘘——”索寻赶紧嘘他, “不能往外说哈。”

　　“嗯嗯。”陆歆笑着点头, “他怎么了？”

　　“也是天赋特别好。音乐天赋。”索寻吃着吃着就从沙发上滑了下去。茶几比较矮，坐沙发上吃饭其实弯着腰很难受，索寻板正了一顿饭的功夫, 眼下进行到甜品环节，已经越来越放松，不自觉地就跟平时一样，干脆坐地上去了。陆歆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也跟着坐到了沙发和茶几的空隙里, 挤挤挨挨地跟他肩并着肩, 听他接着往下说, “你随便拿个乐器弹一段, 他就知道是什么音什么调。”

　　“差不多。”陆歆听懂了, “我们拿别人的香水过来破解配方也一样。”

　　索寻便很忧愁地叹气：“好羡慕……”

　　陆歆叼着勺子转头看他：“你也很有天赋啊。”

　　“哎哟，”索寻往边上让了让，跟他开玩笑，“太客套的话就不要讲啦陆总。”

　　他一向知道自己是有一点才华的, 从在学校里拍短片开始, 索寻就一直得到身边亲友老师的反复确认。他有才华有天赋, 也有傲气。反而是这两年，索寻已经对这种夸奖免疫了。天赋这种东西要对比，也要环境和运气。简单来讲就是他成长了，见到了更大的世界和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也遭遇过了挫折，知道没有人欣赏的天赋根本不算什么。陆歆这种只看过了他两条广告片就来肯定他天赋的客套话，听起来甚至都不那么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