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式各样的声响夹杂在一起,实在是让松田很难完全听清楚外面的动静。
但这种情况,很快就改变了。
外头,忽然间响起了柔和的音乐。
——曲调非常特别,悠长又温柔。
那并不是日本市面上流行的歌,反倒是有点像是国外的摇篮曲,或者也有可能是某个国家的古老民谣。
之所以没办法精准判断,是因为没有歌词,更没有配乐。
那只是单纯的由某位女性录下来的哼唱而已。
就像是一位母亲对陷入噩梦的孩子做出的安抚般——随着那轻柔的哼唱声响起,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的挣扎动作,渐渐地平缓了下来。
半晌,这具身体垂下眼眸。
他歪了歪头,随后,他选择将脑袋轻轻靠在了那坚硬的玻璃屏障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轻盈柔软的哼唱听得更清楚一般。
松田阵平什么都无法干涉。
他只能以这具身体的第一视角听着、看着这一切——就像是在看着一场第一人称的全息电影。
他听着那外头响起的悠扬哼唱。
他看着那在眼前流过的,正不断沿着溶液向上蔓延、稀释的淡红颜色。
……这具身体有未愈合的伤。
……这具身体在流血。
……这具身体仍旧很难受,之所以会不再挣扎,并不是有所好转,只是单纯的在忍耐、想要安静的去聆听那首歌罢了。
并没有同步感知到痛觉的松田阵平,并不知道这具身体究竟在承受着何种程度的疼痛。
但他清楚,那一定相当的严重且糟糕。
因为,这具身体时不时还会有无意识的抽搐与颤抖。
……一时间,松田阵平感觉自己心堵得慌。
啊啊。
混账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鬼状况啊!
是梦吗?
最好只是个梦,一个电影看得太多而冒出来的糟糕梦境。
松田阵平这么在心底咬牙低语,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
因为这个梦还没有结束。
甚至自顾自、跳跃式地继续发展了起来:
毫无疑问。
松田阵平看见的,是一个实验体的第一人称视角。
像是电影里面演的那种……人体实验的实验体。
被注射。
被抽血。
被切割。
被观察。
被绑在手术台上,被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然后像小白鼠一样被研究。
这些足以让人发狂的片段重复来重复去,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一次次发生。
又一次的——
松田跟着这具身体,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躺在了手术台上。
昏暗的实验室冰冷的可怕,无影灯打在他身上,让他不太能看清周围的研究员的长相。
但是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
“……身体状况如何?”
“上次实验中衰变的内脏都重新恢复了活性,基本上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功能,但相对的外伤恢复的很慢,现考虑是其身体自主优先的选择了修复更重要的部位,以此来维护整体的延存……”
“嗯,明白了,总之把血液样本和身体组织样本备份一下,然后把新研发的那个药剂拿来,给他打进去。”
“观察时间要隔多久?”
“半小时吧,半小时后再回来看看情况,在那之前先去看看其他实验体。”
“了解,藤野博士。”
仅仅只能“看见”与“听见”的松田阵平,内心充满了快要让他爆炸的愤怒。
或者说,他已经气炸了。
混蛋!人渣!!下三滥!!!
如果可以的话,松田现在就想要跳起来,然后用他引以为傲的铁拳将眼前这些穿白大褂的统统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而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这具苍白瘦弱的、全身上下被牢牢拷在手术台上的身体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抽走了一小管血液,又看着另一个人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切下一小块肌肉组织放在特质的液体中。
身体在本能抽搐,在本能的喘息,但却没有发出半点□□。
身上深深浅浅的无数伤疤意味着无数次类似的经历。
这具身体对疼痛的忍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很痛。
但是还可以忍耐。
于是身体就这样忍耐的了下来,不吭声,不给任何反应,就只想要努力撑过这场噩梦,然后回到充满特质液体的玻璃缸中闭上眼、逃到美好的沉睡后的世界里——直到下一次再次被残酷的现实唤醒。
是的。
沉睡,实验,沉睡,实验……
闭眼,睁眼,闭眼,睁眼……
这具身体的日常,只有这么绝望的两点一线。
跟着重复经历这些糟心事情的松田阵平,仅仅只是看着、听着,就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是哪来的意志一直支撑到现在的。
他想:如果换成是我自己,可能早就已经疯了。
可恶。
可恶!
可恶……!
所以我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松田阵平抓心挠肺,他看着那群研究员先后离开了这个房间,独独将被注射了不明药剂的这具身体留了下来。
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合上。
一时间,冰冷的室内只剩下了身体渐渐加剧的、急促的喘息。
不管是出于警察的正义感,还是出于一个身心健全的正常人应有的道德观与同理心,松田阵平都没法忍受这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看着的状况。
如果是我的梦境,就给我一点做些什么的权利啊!
或者说。
……这真的只是梦境吗?
这种我之前根本就无法想象的、真实到难以置信的可怕事情,真的是我的大脑给我编织的梦吗?
松田阵平敏锐的冒出了某个不太妙的猜测。
他不太想要往那个方向想,但是思考总是难以控制的。
而能够证实他那挥之不去的可怕猜测的关键证据,更是没有给松田阵平半点逃避余地的、唐突地出现了——
这具身体,在寂静的室内,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在无比难受的身体反馈下,忽然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声音,小声地哼起了歌。
哼得很慢很慢,声音也颇为有气无力。
但这具身体哼起的调子,毫无疑问是松田先前听到的那个小调。
像是国外的摇篮曲,像是异国的古老民谣。
曾经在这具身体痛苦挣扎时安抚过他的曲子,现在由这具身体自己哼了出来。
像是在过于漆黑的地狱里自娱自乐、自我鼓励般。
像是在告诉自己:要努力忍耐下去,要支撑下去一样。
……
那是非常好听的声音。
如清澈的流水,如优雅的小提琴。
——那特别的声线,如果去当个歌手的话,肯定会很出名。
松田阵平只对一个笨蛋的声音做出过这样的评价。
而那个笨蛋是……
松田阵平一时间如坠冰窟,心凉得刺痛。
他忘记了呼吸,所有思考能力都在那瞬间陷入了空白。
好半晌,他死寂的大脑才终于缓缓恢复运转,将那个他恨不得是自己搞错了的答案揭晓在他眼前。
这个声音是——
柊(Hiragi)。
。
2010年,五月初夏。
医院。
……被送往急救的卷发青年手术成功,顺利地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转入病房疗养。
事件发生后的次日。
伤患于术后的第25个小时候苏醒。
。
骨折骨裂的诸伏景光,和同样骨折骨裂但多了几处刀伤的萩原研二,在同一家医院住院疗养。
在得知松田苏醒之后,和护士小姐软磨硬泡换来探病机会的萩原,便立即坐着轮椅来到对方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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