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179)

    即使他在说谎，他只是做了单方面的，无言的告别。

    “那、那好吧。”研究人员叹了口气：“请随我来。”

    两人走到隔壁一间手术房内，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手术台，周围站着一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手里早已准备好麻醉器械。

    “请您躺到手术台上。”

    宗澜按照指示，躺了上去。

    “接下来，我们会先让您进入麻醉状态，并且随时监测您的睡眠状态，等您转入深度睡眠后，手术台才会被转移进低温舱内，并且接通氧气。在这个过程中，您不会感受到任何的痛苦，如果准备好了的话，可以示意开始。”

    宗澜：“现在就可以开始。”

    很快，医生们就帮他建立好了静脉通路。

    看着全麻诱导药没入他的手臂内，宗澜逐渐感到意识开始昏沉。

    很多人形容全身麻醉过程都很奇妙。

    有人说他们的魂魄飘起来了，以第三者的角度观看手术；也有人说他们就好像睡了一觉，做了个美梦；也有人睁眼闭眼，一场漫长的手术就过去了。而麻醉醒来后，不同人的表现情况也不同，有像喝醉了酒一样胡言乱语的，也有精神恍惚的，可惜宗澜想，自己应该是感受不到深度麻醉苏醒后的感觉了。

    躺在冰冷手术台上，意识彻底陷入昏沉的最后一秒，宗澜忽然想到了另一张和他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

    L应该还在等他回去吧。在那个堆满文件，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他或许坐在办公桌上把玩摆件，靠在床头看书，也有可能百无聊赖地通过该隐下达命令，给主教们找点事情做，把这群下属指挥地团团转，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等到晚上，L就会发现不对了。因为宗澜没有回来。

    他会到处去找自己，会给宗澜小队的成员打电话，可小队成员也不知道宗澜去了哪里。然后L就会一直寻找，发动修道会会长的权限，满世界找人，或许还会利用艾子墨赠予的尖顶议会的权限。当然，他还是找不到。

    因为艾子墨的日记已经被宗澜烧掉了。他和艾子墨一样，都宁愿L永远不要知道自己身世真正的秘密，不知道自己被流放的真实目的。

    再然后，在这个世界被噩梦之主毁掉后，L还会在荒芜的空间和时间里流浪下去。并且因为宗澜的不告而别，再也不出现，L可能也会恨他，恨他一声不响地抛弃自己。

    在这个时刻，宗澜完全理解了艾子墨的心情。

    “即使你会恨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因为死了，就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啊。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宗澜这么想着，生平头一次，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脸上缓慢滑落。

    一切都陷入黑暗。

    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宗澜仿佛成了游荡的魂灵，意识混沌起伏。

    黑暗里，有人叹息着吻去他的眼泪。

    那触感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温暖，就好像真实存在一般。

    “你一点也不听话，亲爱的。”

    恍惚间，宗澜好像听到那个好听的声音靠在他身旁，低声说着：“我们是同一个人，难道你以为，这些事情可以瞒得住我吗？”

    可宗澜太困了，太累了。在药物作用下，他的思绪像生了锈那样，根本无法运作，只能将这段话记下来，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你想让我活下去，我又何尝不是呢？”

    有人恶狠狠地撬开了他的唇舌。

    那人的躯体一点一点变得凝实，就像刚刚发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时，L一直想做的那样。

    他编织花言巧语和谎言，不过是想夺取宗澜的躯体。

    之后因为沉沦，因为无可自拔的爱，L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夺取。

    相反，整整数月没羞没臊，荤素不忌的日子里，L已经完全攒够能够夺取“宗澜”这个存在的资本。

    这意味着，L随时随地可以取代宗澜。

    为什么L费尽心思想要夺取宗澜的躯体，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只能同时存在一个“宗澜”。另一个被夺取躯体的存在，则同L做了交换，去往荒芜时间之外。

    “亲爱的，你知道吗？最开始，我是打算杀了你的。”

    L叹息般说道：“你不懂，无尽的时间会将人逼疯。所以我愿意赐予你最舒服的死亡。”

    “但你说得对。”他轻轻擦去宗澜的眼泪。

    后者虽然陷入深度麻醉，但好像也能感知到这一切般，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仿佛决堤的洪水，鼻尖红红的。

    “我们是同一个人，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终于，当最后一滴泪水被吻去，男人的身躯也彻底出现在了空气里。

    取而代之的，是宗澜逐渐稀薄，最后淡去的身影。

第120章 120

    宗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光怪陆离, 内容斑驳，他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依稀听见似乎有人要离他远去，他在梦里想要抓着那人的手, 却怎么也抓不到。

    那人只是笑着, 轻轻俯身来吻去他的泪水，动作极尽温柔缱绻。

    然后, 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越来越凝视，直至消失在时间与空间的尽头。

    老实说，宗澜睁眼的时候, 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有重新睁眼的这一天。

    潮水般的记忆从深度麻醉后的身体里涌入脑海, 他想起自己在尖顶议会地底从研究人员手中接过合同, 然后拿起笔，毫不犹豫地签署合同。

    签完合同后就是麻醉流程，麻醉过后不省人事。

    想通这一点后，宗澜撑起身子, 打量着周围。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还在舱内，或者是被推进到宇宙中了。可是入眼一片灰蒙蒙翻滚的白雾, 该死的叫人眼熟。

    这样的场景, 宗澜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就是L的回忆。而后者也直白地告诉他了，那场景是L待过很多年的地方, 也是他的噩梦之源。

    宗澜心里蓦然生起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 朝前走，走啊走, 走啊走, 走了好远好远, 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不行，我必须冷静下来。”

    他重新在地上坐下，垂眸看着自己的身躯。

    果不其然，宗澜发现自己的五指变得虚幻，只有淡淡的颜色。

    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躯体，变成L当初的状态。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宗澜脑海中滚动着，从生日那天晚上开始，到后面每天的缠绵。因为知道自己要赴死，所以宗澜选择了放纵，再加上心中仍旧存在着一丝愧疚，所以他并没有拒绝L，而是跟着迎合，沉到那样近乎醉生梦死的梦里去。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准备好了。”

    看到现在，宗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不过是L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罢了。

    他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意去想，就像最开始一样，L可以通过他的瞳孔看到这个世界。即便同他袒露身份过后，偶尔L也仍旧会干这样的事。

    在艾子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S015说的那些话，被尘封的真相与其说是L不知道，还不如说，是因为宗澜不想要他知道，所以L便装作不知道。

    “怎么说呢？该说我们真的不愧是同一个人吗？”

    他在原地又哭又笑，说出这句话，好像也觉得似曾相识，是了，L曾经就这么说过。只可惜到现在，宗澜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