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也是关于他今日多讨了几个没长霉的馍馍。
“你是哪里来的?”
终有一日,银止川忍不住问道。
他终于被这小孩引起了兴趣,说不出是哪一点,但许久未怎么与人说话的银止川突然有了一丝与人交流的欲望。
“尧庄。”
乞儿头也不回,专注地啃着他那几个干硬的芋头,答道。
尧庄是星野之都周边的一个小村庄,银止川觉得有点意外,诧然问:
“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要知星野之都虽然是盛泱的王都,但对于外来之人其实并不是十分友好。这里有楼阁连云,却同样有一掷千金。
昂贵的物资常常让许多外乡人望而却步。
如果不是有一点积蓄,或是本身就是为了到王都来投机的,盲目涌入星野之都只会让年轻的生命化为枯朽白骨,成为滋润这座繁华王城的养分的万千分之一。
“没有为什么啊。”
这个小乞却答道:“早年涝灾,家里的地都被毁了,爹娘也饿死了,我进城来讨饭。在尧庄是讨不到东西吃的。”
银止川于是一时语塞,默然地望着他。
“那你怎么知道到星野之都就能讨得到东西呢?”
半晌,他回答,“要知道,你来这里,还不如去远一些、更小一些的小城,那里你或许还能找到人教你一门手艺,然后靠那门手艺活下去。”
“但是俺们村儿里的人都说都城好呀。”
然而,小乞儿天真地回答道:“说这里有大房子,身上香得叫人醉倒的名门闺秀,在车身上镶满了宝石的马车……我想来看一看,就来了。”
银止川一时哑然,被这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你……”过了很久,他好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现在失望了吗?”
“这里……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是,这里没有我起初想的那么好。”
小乞儿干脆脆地回答:“这里人都很坏,不让我在他们门前停下来歇脚——说不吉利。只有你愿意,你是好人。还有我不会说官话,口音是尧庄的口音,连起初跟别人一起讨饭,都会挨打……他们要我滚回老家去……”
小乞丐伸出手指,很认真地一样样数着。
银止川看着他的模样,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用这样认真平静地神色记忆自己的委屈和受辱。
辛酸中透出了一丝丝好笑。
“那然后呢?”
银止川问,“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星野之都。”
“因为我可以留在这里。”
小乞丐说,他正儿八经地望着银止川,脸上是一片不带丝毫玩笑的模样,朝银止川说道:“我不是说以乞丐的身份……而是说,总有一天,我能在这里买下一间房子,像你们其他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留下来。”
“喏——”
他朝银止川伸出手,从破烂烂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轻轻晃动着,能听到里面铜钱碰撞的声音。
小乞丐露出一个笑,很甜蜜且憧憬地:“我现在已经有两百枚铜钱啦,等我再存一存,就能有三百枚。等来年开春,我就去买十包冥生兰的种子,不是我吹牛,我种花很是一绝呢。小时候在乡里,谁都没有我种的花长势好……这样我把这些种子开出来的花卖出去,就能赚最少一锭碎银,我拿这些碎银再去买种子……不出三年,我就能在这里买间屋子留下来啦!”
银止川看着小孩眼睛里恍若落有星光的眸子,一闪一闪的,许久露出一个笑。
“天真。”
他轻轻地说。“这里就快要变成人间地狱了……”银止川目光注视着远方的遥远地星辰,口中缓慢、无所谓地吐出字句:“快些逃吧……回到乡下,找个深山野林躲起来,等一切都过去了,再回到城镇……”
而那个时候,也许连盛泱这个国家都已经不再。
“为什么。”
面对银止川少见的真诚奉劝,小乞丐却睁圆了眼睛,一派不相信的样子,问:“你不是将军府里的人吗?”
他一指银止川下方挂着牌匾的大门,道:“怎么能说出这样危言耸听、事不关己的话?”
“……”
银止川一默,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答说:“我只是一个府邸里的下人。我们少将军听说要打仗,已经早早带人跑走了——”
“那也不行。”
小丐认认真真说:“你不知道,现在城门口已经贴出告示来了,城内若再有人谈论不实传闻,动摇民心,会一律按照叛国罪论处,抓到底狱里去的……!你莫要再瞎说,只是这一次,我也不会告发你。”
“……”
银止川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沉默了很久,才倏然一笑,手指轻轻捻着,自语般说道:“叛国罪……真是,好一个无所不治、无所不包的叛国罪……!”
“况且,我们盛泱这么强大,怎么可能被他们小小的燕启人打败呢?”
墙根下,小乞丐还在低低嘟囔着:“即便再过一百年,一千年……我们盛泱依旧是中陆的主人呀……!”
繁星寂寞的闪动着,此人间,此王朝,一片安好。
第153章 客青衫 112
与此同时,星野之都内一间丝毫不起眼的客栈里。
西淮孤身赴花辞树藏身星野之都的驻点,周遭刺客环绕。
只不过他如同没有看见一般,径自在花辞树对面的桌边坐下,平静自若地看着花辞树的眼睛。
两袭白衣相对,一方淡漠,一方难测。只不过同样的,都是风姿绝代。
“说一说你的来意罢。”
花辞树先开了口,他笑着从西淮脸上挪开视线,看向桌案上的杯子,给彼此倒了盏茶水,淡声道:“你想要得到什么,又准备要拿什么来与我换。”
“假借我之手,给银止川服迷梦草的人,是你,是么?”
然而,西淮没有回答,只反倒另问了一个问题。
花辞树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他“啊”的应了声,似笑非笑,答说:
“是啊。镇国公府的七公子比我想象中的更容易入套呢。我只是把迷梦草加到你送给他的锦囊中,他竟看也不看就贴身放着了,每日都不离身。那样轻易地就中了暗算。”
西淮:“……”
“虽然同为明月五卿,但是他和我真是截然不同的人呢。”
花辞树笑着,手指翻动着杯子,眼神显出一种冷淡的神情,说:“若是经我手的东西,没有十回也有八回的检验……他竟然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人,真不知道该说是幸福还是愚蠢哪……”
西淮手指隐于袖中,无声地攥紧了拳。
“噢,对了。”
说着,花辞树又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西淮,说道:“说起来,能这么顺利,其实也要托我们叶公子的福。否则换做其他人,恐怕是连镇国公府都难以混进去的……能这样得到银府七公子的信任,究竟是怎样办到,本君心中真是十分佩服。叶公子有空,还请多多指教一二……”
有些事,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便没有不容许别人提起的权利。
哪怕那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在心口上一划而过的小刀。
“我真喜欢你现在的神情。”
注视着西淮的脸,花辞树眯了眯眼,笑着说道。他像是有什么恶趣味得了逞,惬意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杯。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然而,西淮苍白的唇倏然一笑,报复一般朝花辞树望去,一字一句问道:“如果你不明白,那么费尽十年光阴也要找出那个人下落的人,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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