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敛(20)
钟溧回过身,脸上的神色是莫名的落寞,“我一直以为他对你不好,也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上他的。”他顿了顿,苦笑道:“原来,都只是我以为而已。”
霍思予温柔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以前也以为。但是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虽然我们相遇很不堪,但我也知道他一直想要极力挽回的。所以我……”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将未尽的话语都掩藏在了唇角缱绻的笑意里。
钟溧自然是看懂了欲语还休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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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没想到钟溧第二日就要离开了。
他依旧穿着来时的红衣,清丽的眉眼已不见昨夜的落寞神色。钟溧牵着缰绳,忽然回身对霍思予说:“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那个金色的玻璃球的珍贵,是因为它独一无二。”
霍思予闻言一愣,似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钟溧望着他,继续解释:“是姜国第一的手艺人得意之作。此生只做了一次,献给了姜国皇帝。而姜国君主又将那东西当做贡品,送给了先帝。先帝后来又赐给了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尽是动人的微光,他的语气也是温柔到了极致:“金砂珍稀,是因为那是鲛人的宝物,它有催眠之效。思予,你的记忆不完整。一次是因为落水高烧,另一次……也许就是因为那个玻璃球吧。”
霍思予微怔道:“那,那我……当初救我的人是陛下吗?”
钟溧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翻身上马,衣袂翻飞,声音有些喑哑:“无论如何我都是沾了那面具的光。只可惜,每一次我都来迟了一步。”
霍思予仰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钟溧也望着他,笑意温柔。他没说再见,也没有道别,策马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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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哥哥会是陛下?
霍思予摇摇头,他总觉得不是这样的。陛下如今正是而立之年,六年前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四岁。可霍思予清楚的记得面具哥哥的背影仍是半大少年,声音也还未变声完全。
难不成是陛下将那物件又转手送给了人?金色玻璃球既是皇家之物,那面具哥哥的身份必然非富即贵。陛下亲近之人……霍思予微怔,褪去了所有关心则乱的情绪,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最有可能的真相。
面具哥哥是……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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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急匆匆的回到了书房,垫着脚拿到了书柜最顶层放着的上锁的小木盒。他取出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里边放着的那朵艳俗的绢花依旧保存如新。
他笑着将绢花拿了出来,视若珍宝的贴在心口。
只要能找到那个金色玻璃球还有缺了绢花的面具,就能证明他想的都是对的了。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21
霍思予坐在临窗的矮榻上,将脑袋枕在膝盖上,双膝微微弓起。绢花捏在手心里,稍微有些硌。
他想等尹远回来,虽然想要确认的心情很急迫,可是不仅准许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终归是不好。再说这些旧物,他也不知道尹远会放在哪。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的感觉又酸涩又忐忑,还带着许多期待。
会是他吗?那颗小红痣……
霍思予推开窗,静静地望着冰凉月色,直到细密雨珠落到手上了才发觉外边下雨了。
“阿远。”霍思予唇角微扬,眉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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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霍思予任性的倚窗听雨,结果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尹远回府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他也顾不得一身寒气,兴冲冲的抱着一捆刚采摘下来的山樱花去了正屋。他将花束放在厅中圆桌上,放缓脚步往里走去。
等他拨开纱幔卷起珠帘才发觉床榻如新,根本没人睡在上边。尹远瞬间便意识到了霍思予这几日都歇息在哪,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任性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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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是被捏脸捏醒的。他恍惚的抬眸,才发觉自己居然躺在尹远怀里。他无意识的弯了弯唇角,露着一个温柔的微笑,声音带着些许倦怠的软糯:“阿远,你回来了。”
尹远很生气。气的是霍思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居然开着窗被子也不盖就这么蜷着身子冷冰冰的睡了一觉。
尹远铺开被子,将霍思予卷在里边,卷了好几圈。
霍思予终于清醒过来,可是被禁锢在被子里无法动弹,他无奈道:“阿远……”
“这是惩罚。”尹远皱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还好没得伤寒。”
“我才没那么没用。”霍思予缓缓笑道:“你快松开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尹远俯身来看他,亲昵的拿短短的胡茬蹭了蹭他的面颊,“这样也能说。”
霍思予眨眨眼,温声说:“你的面具……还有金色玻璃球,能不能让我看看。”
尹远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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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远虽然看上去没那么心细如尘,没想到却是个极其恋旧的人。当年离宫时带的旧物居然也还妥帖的保管在府邸。反倒是和霍思予回来路上毁在山谷的东西比较多。
霍思予小心翼翼的拿捏着那个半脸狐狸面具,将手里的绢花贴在了面具中间。
果然是分毫不差。
尹远将放着旧物的箱子都摆在了桌上,他只找着了面具,至于那个玻璃球也不知道放到那个旮沓去了。正在他苦恼之际,霍思予忽然从身后环抱住了他,脑袋轻轻搁在他背上,双手抓着他的衣角,指尖微微颤抖。
“思予?”尹远捏着他的手,转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指腹温热的磨蹭过霍思予缀着泪水的眼尾,“怎么哭了?我就快找着那个玻璃球了,真的。”
霍思予仰着脸,俊俏的脸上绽着一个格外好看的笑容,说:“面具哥哥。”
尹远愣了愣,这是霍思予第二次喊他这个名字了,上次是喝醉了,可这次明明是清醒的。
霍思予看出了他眼底的茫然,有些困惑的又喊了声:“阿远你……不记得吗?你救过我的,小时候啊。”
“那次啊。”尹远的左手还搭在他腰上,右手往上揉了揉霍思予的脑袋,眉眼在晨光中显得英俊非常,唇角揉开的笑意也满是宠溺,“思予,我救你那会儿你应该也十五了吧,不过倒也算小时候。”
霍思予急切的抓了抓尹远的衣襟,说:“不是那一次,是、是更久之前,你怎么不记得了啊?”
钟溧说那个玻璃球可以催眠人的记忆,可是记忆凌乱的不是自己吗,为什么阿远会不记得。明明那个缺了绢花的面具就是他的东西啊。难道他的记忆也被……
“玻璃球……你快找到玻璃球。”霍思予也不再抓着尹远的衣袖的,念念叨叨的也开始翻找起那些木箱了。
尹远敛着眉眼笑了笑,抬手捏了捏霍思予露着的一截白皙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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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远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紫檀木箱子里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羊绒袋子。他拿捏着,在手上颠了颠,解开了系着的红绳。
原本盛满水的透明玻璃罩子碎成了蜘蛛网,外边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银饰玉铛倒还完好无损。玻璃球底下沉淀着细碎的金色细砂,散射着碎光。银饰尾部又挂了一串白色的流苏,和黑色的不一样的是流苏上边还有个金色的小铃铛。
尹远无奈的笑了笑:“思予,这玩意都破成这样了。”他将东西往霍思予面前一递。
金铃声清脆,霍思予小心翼翼的将玻璃球握在手心,他忽然抬脸,稍稍踮了踮脚,凑上去亲了亲尹远的唇。
“你该想起来的,我也要……想起来。”
霍思予说完,笑着捏碎了手里的玻璃球。这是钟溧教会他的,破除铃铛诅咒的方法。
金色的细砂混着他掌心的鲜血渗漏了出来。
尹远微愣,下意识的握住了霍思予的手,心疼的说:“思予你做什么!”
可他很快就无暇顾及,望着霍思予那双微光潋滟的眸子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回忆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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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尹远十六岁,习惯性的翻出宫墙去玩,恰巧遇上花灯节,城里城外都是热热闹闹的。
可惜不巧,那日他大哥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知道他跑出来玩了命人抓他还不够,居然还亲自出宫来寻他。
尹远无奈之下随意在面具摊上买了个丑兮兮的半脸狐狸面具戴在了脸上,四处躲着追兵。
遇到霍思予更是意外。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倒在大街上,摔得惨兮兮的漂亮小笨蛋居然就是自己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
他母后从未隐瞒过这桩娃娃亲。尹远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看众人的态度,对这桩亲事好像都没那么上心。
只不过,倒是长得挺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捏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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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买个臭豆腐的功夫,尹远就见着霍思予被人捂着口鼻拖到了巷子里。他虽然追了上去,但是那些小巷七绕八绕的,居然跟丢了。原本最近就不大太平,拐卖小孩的事情也愈发多,可最近丢的都是女孩啊。想来这些人贩子也不可能将人藏在城里,而郊外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
就在他焦急之际,才发现追兵将至。尹远将计就计,留下些许动静,将人一路引到了城外破庙那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