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回到1993(51)
两个人吵得是天翻地覆,李亚男从旁全听明白了,在那之前,她冷静地把高志远带了出去,让他去找汪洋他们玩一会儿,小朋友从听来的只言片语里判断是因为当兵那点事,以为老爸又旧话重提,却丝毫不知道这场争吵是由一份体检报告引发的。
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根本吵不出什么结果来,父子俩气得都像是要杀人,高克艰摔门而去,高建峰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个阁楼。
高建峰身子抵在门上,觉得整条胳膊都在抖。高克艰太了解他了,知道什么最能戳痛他,懦夫——这词他自己说自己可以,但别人说就是不行,尤其是高克艰不能说!
过去种种,一一浮现于眼前,为了让高克艰实现早点培养锻炼他的目的,他五岁就从爷爷奶奶家回到西京,上了小学。多少个晚上,他咬着牙在雪里雨里完成了那些训练,他吐过,恨过,也累得不想再爬起来过,之所以没放弃是不想让高克艰看扁,他内心深处一直期望得到父亲的认可,然而等了快十八年了,原来在父亲眼里,他依然只是个怕苦怕累的少爷秧子。
高建峰满心气苦,直到李亚男来敲门,告诉他那份体检报告是真的,她已经打过电话确认,在这种情况下,高克艰该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高建峰平静地让她再劝劝丈夫,之后转身关门,再度落了锁。
这一回,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扶摇直上,仿佛有两根绳子同时从两端紧紧地拽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一头是来自于父亲的看不起,另一头则是对于茫然未知的担忧恐惧。
从前怨恨鄙夷时,他从不信父亲真能克服所有艰难,然则内心深处呢,他又存有这样的向往,父亲会永远屹立在那儿,如同一座高山,哪怕终他一生都逾越不过去,也是一份想到就会觉得安心的存在,可突然之间,山峦倾覆了,天也跟着倾颓了半边。
再后来,是夏天来敲门,两个人相对坐着,高建峰不想解释,夏天知道的也只是一部分,以至于连劝慰的话都说的驴唇不对马嘴。
夏天思考着说:“吵不通,就交给时间吧,你好好去读大学,如果觉得心里过不去,大不了到时候申请奖学金,生活费我给你一些也行,打工肯定能有富裕,等将来毕业工作了你再还我。”
高建峰听着这话,心底舌尖都涌上一阵涩然发苦——这就是他朋友对他的判断,原来在别人眼里,他真是个百无一用的少爷,除了学习、打架,肆意张扬自己的青春,其余什么都不会!连离家独立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夏天是出于心疼,本能的不想让高建峰过早体会生活的压力,高建峰是天之骄子,那就该一直无忧无虑,一直保持着他的少年意气,能走多远都远。可倘若夏天知道自己一席话起到了反作用,估计能当场悔得把舌头咬下一截来。
高建峰不会迁怒,他没流露真实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平和地和夏天聊了会天,之后拿出一本厚厚的字典一样的书,那是他给夏天准备的生日礼物。
是一本国际上公认的,权威发布的大药典。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送生日礼物!夏天认为高建峰的利他主义实在有点爆棚,他其实更希望高建峰能对着自己大喊大叫,哪怕是痛哭失声也丝毫不影响其人形象,只要能发泄出来就好。
然而,一样都没有。
俩人找出阁楼里的存货啤酒,夏天试图用不醉不归来释放高建峰的情绪,结果呢,高建峰从头到尾还是一样地清醒——高克艰的好酒量是会遗传的,醉翻的那个人是夏天。
在仅剩最后一线清明的时候,夏天问高建峰,到底打算怎么办?
高建峰望着他,夏天微醺的时候,不自觉说了很多,都是他从不知道的一些经历,好比夏天曾经有那么多的无力,好比从小到大没人认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存在,可那又如何,夏天把它们都一一打败了,亲手埋葬了那些无力感,不需要他的人他从不留恋,他相信未来总有人愿意爱他、值得他期待。
如果自己能有他一半勇气就好了,高建峰想,一个人战天斗地无所畏惧的勇气,可惜事到如今,他依然犹豫着做不了决定,他知道,他需要再去问一个人,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
翌日天明,夏天醒来时,高建峰人已不见,他独自一人去了烈士陵园。
今夏的雨水并不多,找出那封信,却还是被阴湿了大半,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高建峰在母亲的墓碑前一目十行地看完,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期望他当兵的字眼,只在结尾处看到:“希望他将来能成长为一个俯仰天地无愧于心的人,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再回望自己一生选择能够觉得无怨无悔的人。”
这两句深受保尔柯察金影响的话,看似很平淡,却如同两道绳索倏忽缠缚在高建峰心上,他明白自己在看到的刹那就已经被捆绑住了,而有些事业已有了答案,他回不了头了。
高建峰又擦拭了一遍墓碑,凝视着母亲的照片,良久以后,在心里做出了承诺,如果你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我会尽量努力去做到。
家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说客,苦口婆心劝说着高克艰。高克艰勉为其难地正视了一下自己身体的问题,十分不易地克服了他讳疾忌医背后隐藏的懦弱,停下手边工作,由家人陪伴住院去了。
医生的术前谈话总有种预示着病人再也下不来手术台的严谨,不过高克艰的情况的确谁也说不准,打开来,如果是恶性已扩散,那基本上就只有几个月活头。如果是良性当然皆大欢喜,不过术后大概也需要一个多月去休整恢复。
高建峰在手术前那晚,对高克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他想去当兵——是想,而不是会。
一字之差,昭示了心甘情愿,继而,一锤定音。
兄弟们无话可说,夏天闻听这个决定,觉得仿佛是一颗手雷轰地落在眼前,把他既往精心构筑的所有一切全炸了个灰飞烟灭,面对残垣断壁,也只能欲哭无泪,收到录取通知书,他完全笑不出来——去A大,A大里也没有了高建峰,这个选择,现在再看,简直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不能去阻止,也知道阻止没用。那是人家父子间的承诺,任何人都撼不动。至于高建峰入伍意味着什么,他更是心知肚明,即便不会放弃,他也不敢用高建峰的前途命运来豪赌。那么,大概也是时候,该想想自己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了。
好在高克艰的肿瘤是良性的,术后高建峰整天陪在医院,高克艰身上插着一堆管子,说不出话来,父子俩难得平静相对,气氛和谐,超越了过往十几年加在一起相处的所有时间。
高建峰说话算话,那时实行冬季征兵,他九月报名,十二月应征入伍。八月底的时候,他抽出时间,一个个地亲自送走了所有的兄弟。
包括夏天。
再坦白自己去A大已无意义,而且还有伤口撒盐的嫌疑,只是想到要断了联系,夏天心口就揪着疼得难以言喻,他鼓足勇气,却在站台上被挤挤搡搡得失去了最后言说的机会。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看着高建峰在站台不远处,火车开动,彼此渐行渐远,高建峰挥了挥手,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穿的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件海魂衫。
夏天不错眼地凝视着,觉得这幅画面是要深深刻进脑子里的,以后一个人午夜梦回,总要时不时拿出来温习一遍,那是关于他的,永远的十七岁少年。
高克艰出院后,高建峰忙着报名体检,日子过得飞快。夏天到了学校,上课的同时帮彭浩光招销售人员,寻觅库房。二流专业果然没法激起他的热情,他对彭浩光说了想法,打算现在就申请出国,准备考托,在国外把本科和硕士一起读下来。
为前途奔忙,各有各的收获。94年底,高建峰入伍,夏天申请到了学校,转年开春,他带着彭浩光“借贷”给他的一千美金,只身飞去了遥远的太平洋彼岸。
在异国他乡,夏天忙得晕头转向,一方面要适应,一方面还要跟上学业进程,闲下来时,他会格外思念高建峰,辗转联系上汪洋,他才得知高建峰所在部队的地址,之后开始了通信往来,至此,还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A大有过短暂的停留。
那时节没有MSN,没有Skype,越洋电话又贵信号又不清晰,只能沿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高建峰虽说奇懒无比,却也真能做到有信必回,只不过两个人的风格都是报喜不报忧那一类。
夏天不提自己那些打工经历,什么刷盘子都是最基本的,放假为省机票钱他从不会回国,一度在华人餐馆干活,从帮厨到上菜再到洗碗筷,赶上旅行团大波来袭,盘子堆成小山高,看着那些恶心的油腻,他经常反胃的一个礼拜都不想粘油星。
高建峰也不说自己对于内务整齐划一的各种不适应,好在除了这项,其它他都游刃有余,体能方面真得感谢他老爸,底子打得好,让他很快就脱颖而出,一年后,作为定向委培生他去了洛城的军校,专业还是电子信息工程,一不小心就成了汪洋那家伙的小师弟。
只在极偶尔的时候,夏天会假装轻描淡写地试问一句,有没有谈恋爱,跟着就会收到一个标准的高建峰式不正经回答——满眼都是公的,他无从下爪啊。
不断往来的书信,无声地见证着彼此之间剪不断的牵连,那些信越积越厚,字里行间写满两个年轻人的成长,不知不觉就已经积累了四年半。
99年初夏,夏天提前完成了硕士论文,拿到学位回到西京。双脚踏上这片土地,他这才发觉变化大得几乎快要认不出了,虽然和后世相比,城市依然显得有些土气,但那些突然拔地而起的高楼,更宽更多车的街道,都已初具了大都市的雏形,连彭浩光的公司也已搬进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
他可是还欠人家钱呢,不亚于一份卖身契,他还上了一部分,即刻开始投入新的战斗。
彭浩光现在肩挑两头,早前听取了他的意见,分销商公司也运营得如火如荼。夏天一进去,忙不迭和西京各大医院的院长、药剂科主任、科室大主任建立关系、联络感情,又巡视药店,完善销售数据库,扩张县级医院的送货平台,忙得忘乎所以,一段时间内,居然连高建峰都忽略了。
夜夜笙歌,晚晚都喝得扶墙而出,客户见了他通常会笑赞一句,哦,留学硕士,不得了不得了,人才啊。然后呢,该灌酒灌酒,该说荤段子说荤段子,谁管你什么学历会说几门外语?
年轻人一头跌进世俗大染缸,再难受也得忍着受!
夏天每每喝得快断片前,都会不由自主想到高建峰,以他那好酒量估计还能再坚持一阵吧,也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退步。
殊不知,酒量这东西其实是能练出来的,强行喝了一个多月,夏天明显觉得自己对酒精的耐受度变高了,唯独担心这么喝下去脑子会不会坏掉,他还有几个新药准备立项,即将开始研发和临床实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