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直弯勾(18)

　　“清清，不要再想了。”
　　泊清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被他抱，或许只是现在放弃了反抗。顺着黎炘的动作，泊清的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开了空调，空气中带上丝丝冷意，而泊清轻浅的呼吸声离他很近，两个人靠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氛围宁静又舒适。
　　“我下次还要来。”
　　黎炘侧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他的动作无比自然，然后温柔地说好。
　　黎炘轻声问他：“清清还难过吗？”
　　泊清没有理他。
　　一路上，他不想玩游戏也不想吃东西，就是安静地坐在车里，像在发愣。
　　泊清愣愣地发着呆，思绪飘飞到窗外。他想了很多，大都是些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营养的东西。
　　说起来，从以前的不知道时候开始，他在黎炘面前可谓是彻底的“原形毕露”了。
　　很奇怪，但是确实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了泊清这么多狼狈的样子。泊清在他面前崩溃大哭过，也没有形象地大闹过，他的什么样子黎炘都见了一遍，形象什么的早就无关紧要起来。
　　泊清只是不明白。
　　如果他不漂亮了，那这个人还喜欢他什么呢？像他这样的人，连他妈妈都厌讨厌他。他自己也厌恶自己。因为从小被讨厌着长大，泊清的自我认知太清晰了。
　　他真实情况就是一个卑劣的人，但是却拥有一副混淆视听的皮囊。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那他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泊清胡乱想着，这个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地记起了那滴眼泪。
　　湿热的一滴泪，从心里涌出，从他的眼睛中落下来，砸在泊清的背上，变成沁凉的一小滩。是悲伤的水，潮湿的感觉透过皮肤，一直渗进了最里面心脏的位置。
　　泊清第一次有这种的感觉。那种感觉清晰地渗透进心脏，然后留在了那里。他说不好，他就是没办法忘记。
　　——虽然是个变态，但是会哭。
　　——他哭了，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身上有许多的疤。
　　泊清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能感觉到黎炘也靠着自己的发顶。
　　像是荒野之外两只相互交颈取暖的动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人类也是需要交颈取暖的动物。
　　泊清一个人想着想着，想得累了。车内空气静谧，他突然叫了一声黎炘的名字。
　　黎炘答应一声。
　　像是以前无数次地询问自己的交往对象那样，泊清突然问他：“……你喜欢我吗？”
　　又或许并不是在询问，他说话时的语气就像只是思考中无意蹦出的一句自言自语。
　　黎炘说喜欢，然后低头，一个吻落在泊清的发顶上。
　　泊清想了一会，他从黎炘身上爬起来。他两只手都用上了，小拇指扯自己的嘴角，食指扯自己的眼角，把好好的一张脸扯得变形。嘴里还不放弃地问：“这样呢？也爱吗？”
　　黎炘对他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很是配合。他几乎不带停顿的，凑了过去在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吻了一下。
　　“爱的。”
　　泊清左手把左边的脸向上搓，右手把自己右边的脸向下搓，把自己的脸当成面团毫不留情地蹂躏。他问：“那这样呢？”
　　不得不说他确实做得很卖力，原本赏心悦目的一张小脸都被搓得完全扭曲了。
　　黎炘照例亲了他。他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忧心忡忡的，欲言又止地问泊清：“清清啊，要不咱换个方法？清清疼不疼？”
　　泊清恶狠狠地拍掉他伸过来要摸自己的脸的手，他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黎炘。
　　狗男人，原形毕露了吧。
　　黎炘只好叹了口气。
　　他拉过泊清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隔着衣服，手下是对方暖热的体温，还有一下一下的，沉稳、有力、持续的心跳。
　　所以呢，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泊清看向他。
　　“这种事情用嘴巴说的话是不作数的。”黎炘按着他的手的力道没有松开，他说：“这里，它跳动的每一下，都在对清清说一句我爱你。”
　　泊清的手覆在那处，他仿佛也把这个人的心跳握在了手里。一下一下，沉稳、有力、持续的心跳。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这种心跳就不会消失。


第三十章
　　泊清懒散地撑着一边的脸，人坐在教室里，神思却飞向窗外。下课时间的走廊上热热闹闹，学生三三两两地在外面放风。而他们讲台上英语老师却恍若未闻，依然镇定自若地站在上面将最后一篇阅读理解接着讲了下去。
　　英语老师又拖堂了。
　　泊清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抽烟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烟瘾犯了。
　　泊清的烟是陆一衍供应的。这要是放在以前，泊清想什么时候抽都不是个事。但是现在，泊清把浑身上下的兜和书包都摸了个遍，一清二白，一贫如洗。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也有无计可施的一天。也就是这种时候，泊清终于怀念起了陆一衍的好来。
　　他把书包的最后一个兜掏完，对着空气茫然地叹了口气。
　　泊清丝毫不抱希望的视线转向了身边的黎炘。
　　和他懒散随意的坐姿截然不同。人家始终都是腰背挺直地坐着，连一个侧影都认真而端正。
　　“嗯？清清？”
　　他察觉到泊清的视线，想要凑过来，脸却被泊清的手挡住。泊清按着脸把人按坐回了原位。
　　泊清问他：“你有烟吗？”
　　黎炘停顿了一秒，刚说一个“清”字就被泊清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泊清别过脸，他就知道，问了也白问，就知道这个人没有。
　　黎炘对着泊清的后脑勺，他认真地劝道：“吸烟不好。” 清清不如来吸我吧。
　　一篇阅读才讲到一半，看来上面的英语老师是有打算占用整个下课时间的意思。泊清已经从刚才的动手指变成了抖腿。
　　他举手对英语老师说要自己去厕所。
　　黎炘闻言，放下手里的笔也想跟上去，被已经走到门口的泊清回头狠瞪了一眼。去厕所而已，有必要吗？
　　黎炘举手的动作一顿。刚才已经惹泊清生气过一次了，短时间内黎炘还不能惹他。他只能眼巴巴地在后面看着清清的背影消失。
　　泊清上完厕所。正在洗手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叫他。
　　泊清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陆一衍。
　　虽然分手了，但是在泊清对陆一衍的观感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本来嘛，男朋友对他来说就可有可无。
　　泊清还是有点惋惜，只是这点惋惜是对于他自己。以后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陆一衍这样听话的了。
　　陆一衍再见到泊清，他确是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是一样地深爱着这个人。却再也不能吻他，抱他了。他们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两个人之间的边界泾渭分明。
　　泊清已经转过身来，正面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全程就如同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那样正常，除了最初的那一眼有点波澜，之后就再无其他。
　　也对，不正常的是陆一衍。
　　泊清甩着手上的水。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光是像这样站在陆一衍面前，陆一衍的情绪再也无法平静，一刻也没停止过波动。
　　泊清先开的口。明艳的眼睛注视着他，眸中波光流转；曾经他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一开一合，正在问他：“……烟，有吗？”
　　陆一衍一愣，他摇摇头。
　　泊清于是有些失望，他绕过陆一衍就想走。谁知对面的人忽然鼓起勇气，向右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泊清的去路。
　　泊清仰起头看他。
　　陆一衍幸而是生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可以唬人的脸，而且身高腿长的，也没有人会没事去惹他。要不是这样，陆一衍应该没少在外面受欺负。
　　欺负了人家许久的泊清如是想到。
　　“泊清，”陆一衍整个人都变得很是认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泊清的脸，问他：“你……真的喜欢他吗？”
　　陆一衍艰难问完，他紧张地等着泊清的反应。
　　好直接。
　　泊清也在看着他。陆一衍还是那么不会说话，直来直去的。
　　泊清是知道这个人木讷到死的性子的。是真的忍不住了才会问出口的吧。毕竟他本来就是属于那种几棍子打不出个闷屁，逼急了才咬人的类型。
　　只是现在这个问题换成除了陆一衍外的任何一个人来问，结果还都会好一点。
　　他们两个才刚分手。干脆利落一点，这样对大家都好。他不能那么自私，现在还给陆一衍希望。
　　但是泊清也不想昧着良心说话。
　　说谁喜欢那个死变态？骂谁呢？
　　泊清看了他一会，说：“我现在跟你说不喜欢，你相信吗？”
　　漂亮的男孩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泊清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是那点笑意却像是在嘲笑他这样笨拙的问法。
　　陆一衍放在身侧的手不觉紧攥成拳。
　　泊清说得没错。他现在还跑到泊清面前问这些，真的挺没意思的。
　　泊清又不是他，谁会站在原地一直等。
　　陆一衍心中发苦，嘴里也发苦。泊清看了他一会，重新想绕开他，却又一次被陆一衍叫住。
　　陆一衍语气认真。他看着泊清，眼神凝重。他不容置疑地道：“泊清，还有一件事。”
　　泊清原本还以为他还不放弃刚才的话题，结果陆一衍的下一句话让他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是关于你妈妈的。”
　　泊清听得出来，陆一衍的语气不似作伪。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妈妈出什么事了，但是陆一衍的反应又不像，太过平静了。
　　而且之前陆一衍能查到他家里的事情，泊清还是有点相信他的。
　　他的反应如陆一衍所料。泊清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见泊清没有走，陆一衍心中卸力似的，松了口气。
　　只是陆一衍注定没能如愿。泊清看到一个刚进厕所的人，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低声道：“坏了。”
　　刚才那人的视线多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但是不是那种八卦的眼神，是那种含义更丰富的眼神。
　　光顾着说话，泊清没有意识到，他出来的时间已经不止能上一个厕所了。
　　陆一衍被他拦了一下。泊清的反应突然变得不对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匆匆忙忙对陆一衍道：“一衍，我下次再找你！”
　　陆一衍叫住他。可是泊清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先陆一衍一步，脚步急急地离开厕所。只给后面的人留下了一个匆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