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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潮(23)

作者:泠司 时间:2019-05-04 22:39:15 标签:年上 HE 双向暗恋 豪门恩怨

    陈叔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年轻活计咧开嘴笑了下,“我晓得啦,不会再毛手毛脚。”
    “我是让你快点去别墨迹,再晚点小心打不到车。”陈叔手中拐杖在地上用力地敲了下,“我问过你要不要住下来,你自己不识好歹,非要淋雨走夜路就不怪我了。”
    “是啦是啦,是我不识好歹。”
    陈叔有个习惯,就是睡前把店里彻底检查收拾一遍,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平时还好,问题就出在这种阴雨天——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右腿骨折过一次,受医疗条件所限,好得不怎么彻底,往后天气有点风吹草动就痛得厉害。店里做事的伙计知道以后放心不下,偏偏陈叔又固执得厉害,不肯把这件事完全拜托给别人,碰撞了几次,商量出来的折中法子就是让店里一个他信得过的小伙计陪着他,免得磕了碰了都没人知道。
    “等等,这是什么?”
    小伙子用吸尘器扫了地,整理沙发坐垫的时候一样东西被扫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U盘?陈叔,是不是上午来的客人掉的?”他把这小玩意捡起来,拔掉一边的盖子没看到熟悉的插口,“咦?好像不是U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那位置是白天易淮坐过的……陈叔脸色大变,“拿给我看看。”
    “陈叔你知道这是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陈叔年纪都这么大了,对电子设备应该知之甚少。
    “要你拿过来就拿过来,少这么多废话!”
    被骂了的小伙子赶忙把东西递过去,哪想到陈叔看了眼就把它从中间折成两段,事后还不解气地补了两脚,恨不得把它彻底碾碎。
    “哎哎哎,陈叔,这要是客人的东西呢……”他余光瞥见陈叔脸色阴沉得可怕,讷讷地闭嘴,“怎么了?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懂就别乱叫唤。”陈叔瞪着地上的残骸,如同看见了一条剧毒的蛇,咬牙切齿地说,“蠢货,这是窃听器!”
    得快点告诉那个人,他正想要站起来受过伤的那条腿就疼得厉害,跌坐回去的他气得用力拍了下沙发扶手。
    叙旧报信都不过是做做样子,易淮早知道聂郗成在里面,就等着给他们下套,偏偏他们还这么简单就着了道。
    ——人活着都会变的,不过有好有坏。
    早上易淮说过的话突然在陈叔脑海里回响。
    他到底想做什么?原本对答案十分自信的陈叔此时不那么确定了。
    ·
    没有止境的雨一直下,雨声填平了寂静之间的细碎缝隙。
    静悄悄的病房里,聂郗成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柜子上,坐到先前费川的位置上。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移了一会,最后落在那个毫无知觉的人身上。他真的太久没仔细看过这个人了,久到他都不知道过去的记忆是否还准确。
    易淮睡得很熟,柔软的睫毛轻轻地震颤,呼吸频率均匀绵长,天光穿过昏暗的深蓝色雨幕,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圈圈流淌的波纹,如同安静的白玫瑰。
    五官轮廓褪去了稚嫩的孩子气,从漂亮得模糊了性别的少年长成了俊秀的青年,但有些东西却一直保存了下来,比如神态和眼神。聂郗成本能地想要像过去那般替他整理下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有些懊恼地慢慢呼出一口气。
    成为尹源以后,他有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大半旧金山华人黑帮都想要他的命,为了不露破绽,他又不能太频繁地跟帮助自己的人联系。长期缺乏睡眠和休息,精神和肉体在危机的高压下透支到了极限,在疯狂的边缘,每每他得空喘息片刻,等待着他的都是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站在灵堂的正中央,抬头就能看见惨白的遗照,四面八方都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尖刻讥讽的话语排山倒海一样向他袭来,不论他怎么绝望地伸出手都难逃被淹没的命运。
    在濒死的间隙,无数的残像从他的眼前飞逝,如同镜子破碎的残片飞向四面八方,再无可挽回。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某个垂着头的少年身上,他用尽全力想要伸出手拉住他,甚至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但那一点距离仿佛生和死,无论如何都不曾逾越。
    这是他第一次崩溃地喊出声。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真只有你了。
    强烈的愿望惊动了世界的意愿,就像有人往水中里扔了一块石头,周遭的景象剧烈地抖动,变成难以分辨的无数喧杂色彩,然后重组成另外一幅画面。
    潮湿的风,微热的日光,他和某个人并肩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身旁是红得如同鲜血的绮丽花朵。
    这个人转过脸来,他唯二记得的就是清丽的轮廓和淡红色嘴唇,下一秒,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温柔的亲吻彼此。他忘了是谁主动的,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这个人,但没有关系,因为他不会再松开手了。这不够,这远远不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体里居然藏着这样暴戾的欲望:多刺的枝条将他们团团围住,在鲜红的花丛中,他按着这个人像野兽一样交媾,无法分清那冰雪一样苍白肌肤上鲜红的颜色究竟是花朵被揉碎的汁液还是被刺伤的鲜血,所有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这个人每一寸肌肤都染上自己的气味,让他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自己。
    那样多的细节如凿凿铁证,让他在醒来以后无法用单纯的性幻想来解释这一幕,他意识到自己其实知道这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是谁——这是属于他臆想世界的、长大了的易淮。
    哪怕后来他脱离了那宛如地狱的生活,这幻象仍旧愈演愈烈,从虚拟的梦境现实侵入到现实的边界,令他整日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为了断绝自己这近乎亵渎的念想,他托人为自己买下一块墓地,亲手刻墓碑挖墓穴,最后安葬的却只是一具空荡荡的棺材。空荡荡坟墓成为了他最后的缅怀,自安葬的那天起,疯狂堕落的幻觉被从他的世界隔离,他觉得自己痊愈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直到半个多月以前,落日的余晖下,那面容秀丽年轻人毫不设防的姿态一下子使得他心底的死灰复燃。每一次他靠近自己,他都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抵抗住心魔的诱惑。
    易淮对他是特殊的,正是因为他是特殊的,所以在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上他必须谨慎。
    ——我爱他吗?愧疚和痛苦能够转换成真正的爱吗?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骤然惊醒,正好对上易淮带几分困惑的眼神。
    ·
    刚睡醒的易淮脑子不太清楚,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没准还在做梦,“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
    确认了眼前的人是真的,易淮的眼睛亮了,“你怎么来了?”
    聂郗成没错过那一点雀跃,很苦涩地想,看见我就这么高兴吗,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还会这么高兴吗?但他没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睡不着就过来了。”
    “你的伤……”易淮的视线落到他打着绷带的手臂上,“还痛吗?”
    “没关系,都是小伤。”聂郗成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身体的阴影里,免得让他看了多想,“天还没亮,你接着睡。”
    “然后你就走了。”没等到反驳,易淮说不出是失落和难过哪个更多,微微闭上眼睛,“我睡够了。”
    躺着容易犯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输液管早拔了,不会拉得一手背血,但途中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先前撞到的地方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他疼得皱眉,想要捂住额头又怕一旁的聂郗成发现,正左右为难之际后脑就被温暖有力的手掌托住。
    从后脑到背心,身体绝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另一个人手上,易淮还在嘴硬,“我没事,我真的没事,睡太久脖子僵了而已。”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痛,别急,慢慢来。”聂郗成连连叹气,手上动作却异常轻柔,从旁边的家属床上拿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身后,“我叫医生来检查……拒绝的话我现在就走。”
    “……”
    被戳中软肋的易淮瞪着他不说话,忽然目光落在柜子上的某样东西,迟钝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费川呢?你碰到罗弈了?”
    聂郗成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我在走廊上碰到他了,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等会我问下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我不饿……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聂郗成略过中间那些弯弯绕绕,简略地答道。
    高档病房就这点好,从按铃到医生进来中间间隔也就一两分钟。
    “医生,现在头痛是正常的吗?”
    “我……”
    易淮想为自己辩护,然而迫于聂郗成威胁的眼神,怏怏地闭上嘴,让医生给他做常规检查。
    “正不正常我看了才知道。”
    心律和体温都很正常,医生低头在病历上奋笔疾书,然后问了一系列确认逻辑思考的问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今年多少岁?现在几月几号,这边这个是你什么人。”
    “易淮,24岁,七月二十九号,”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易淮犹豫了很久,“朋友……吧?”
    医生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最后落在聂郗成身上,“脑震荡有些后遗症不是立刻表现出来的,记忆混乱、口齿不清、失语等等都是,他送来的时候情况比较严重,所以家属要格外提防,毕竟脑子受伤不是小事。你们真是朋友?”
    聂郗成难得狼狈地躲开了医生的眼神,“是的,是……朋友。”
    医生自觉该警告都警告过了,应该没人会用命开玩笑,“是不是朋友还要这么犹豫,算了,姑且相信你们说的是真话。”他又看向易淮,“记得他叫什么吗?”
    “……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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