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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道增七(77)

作者:西鹿丸 时间:2023-09-05 09:30:01 标签:穿越 架空 悬疑 HE

  他在一片炽焰燃烧中如坠冰窟。

  云灼在高风亮节的医药世家长大,抬头便是青山,伸手就是纯白的雾,草药气息充斥十六年,以为天生跗骨的病痛便已是人生最大难关,直到一夕亲人尽数离开,第二次踏出云归谷,这才是真正踏进了人世间。

  一场烈虹降临,丑与恶、愤与恨,无可奈何的挣扎与不可救药的愚蠢全都无所遁形。

  这就是云归谷众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世间吗?

  充斥烈虹疫病的无用医馆还在燃烧,求生的病者争先恐后地攀上那扇窗,城内平民自发组成的烈虹清理队伍围绕着医馆,迸射的火星飘到寻沧都城的上空,化作一粒灰烬俯瞰一座城的生死存亡。

  “噼啪。”

  屋内烈火引起木头哀嚎,最刺耳的那一声在头顶响起。

  房梁轰然坠了下来,那位最先与云灼对话的男子还没来得及逃出,眼见着房梁坠下,自己恰好在窗边角落,避无可避,求生本能催生出他极快的下意识反应——他一把拽过身旁僵立着的白衣少年,躲在少年身后。

  下一刻,裹着灼焰的房梁迎面砸下。

  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云灼大病初愈的躯体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与灵活,他带着那人抓取自己的双手,就地翻滚再顺势一拽,硬生生使两人堪堪逃出房梁下落的阴影——

  ——也只是堪堪。躲过房梁,下砸的火焰还是顺着一丝边角,燎上云灼的肩。

  灼痛下手毫不留情,云灼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他猝然转头,看见一个蓝布包裹落进火海里。

  那男子死里逃生,双手还环着云灼的腰。

  云灼手被缚住,他一脚踢开那人,朝着火海扑去。

  可火焰太高太烈,医药纸稿薄脆,如人命般易逝,那些血泪淬出的墨迹,转眼间就翻卷着成了片片飞灰。

  飞灰飘扬得缓慢,星星点点,飞过狂涨的火舌,飞过一张张扭曲挣扎的面孔,最后落入白皙的掌心,烙进漆深的眼眸。

  几月来,日复一日的更绝望,始终不曾流下一滴泪,这一刻,蔓延的烈火像是烧红了云灼的眼眶。

  他整个人像是从内里坍塌了。

  火海里的一片白,飘摇不定地被愤怒裹挟着,云灼揪住那男子的衣领,比灰烬更阴郁的阴影麇集在他眼底,他遗憾此时此地没有与这具健硕病躯相应的坟墓。

  “你还不如尽早去死。”他念道。

  秉持善心总是事与愿违,恶念丛生时却有如神助。

  从那往后的记忆模糊得可怕,未知的电光,在一片炽焰中暴涨,盖过火的光亮,摇摇欲坠的房屋瞬间亮如永昼。

  那男子在他手中颤抖着化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更远的地方,叫嚣着要焚烧房屋的人也倒地身亡,放眼望去,都是焦尸。

  云灼恍惚着,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肩上的伤口也没有痛感,连血液流动都如同静止。

  他都做了什么?

  他的父母救人,他却在杀人。自小就听,要怀有仁心,要普济世人,可这些嘴脸有什么好普济的?早点死了才是还这天地间一个清静。

  焦黑鲜血裹身,他宛若一个为非作歹的亡命之徒,浑浑噩噩走遍寻沧都城,在一片混乱中,听着云归谷已死的众人,在传言中被人们反复鞭尸。

  明明是他刚刚杀了人,却像一只走投无路的濒死困兽,与街角已死的乞丐同坐。

  一场烈火好像灼伤了他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路时步伐不稳,颤颤巍巍靠近他,声音苍老而温和,“年轻人,你怎么呆在这地方?”

  云灼什么也看不清,他茫然道:“我不知道。”

  “那你家在哪?”那人又问。

  云灼顿了顿,呼出一口血气,“我……不知道。”

  他就那样茫然地跟着老人走了,一路上,头顶的星光也是残缺黯淡的,长久的沉默里,他来到一座同样充斥着病气的华美楼阁。

  他恍惚着走到角落中,倚着墙缓缓滑下,看着角落里一个颤抖的白色身影。

  还是看不清。

  只模模糊糊看出那个身影像是抬起了头,递过一块什么东西。

  云灼摸索着接过——是一块浸湿了的帕子,柔软温热,他沉默地擦拭自己满脸干涸的血。

  “我叫天冬,你呢?”

  他听到那人在勉强地笑,不过,听语气该是个温柔神情。

  初到日沉阁的那一晚,云灼卷着一层薄被,在大堂的角落里蜷着睡了一晚,浑浑噩噩将十六年的人生变作一场大梦做尽了。

 

第63章 新梦

  十六年的病痛终结于一场暴雨,呕吐欲望与愤怒却从未止息。

  关于这些夜夜反复的年少迷梦,云灼对自己的痛苦根源再清楚不过。

  云归谷的悬壶济世淋着他,毫不遮掩的丑恶扯着他,最后善意不彻底,恶念也不彻底,听人颠倒黑白他忍不了,鲜血飞溅他痛快不了,恨不得那场倾盆大雨将自己淋死,和整个云归谷一起烂在泥里。

  可他还不能死。有的事情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他寻觅了五年,仍不知云归谷当年覆灭的真相,独活至此,还在值得与不值得之间拉扯。

  那眷眷山风与缭绕雾气像是上辈子的事,他沿着今生的路继续向前,火光映照,血液困索,在尖叫与咒骂中一路向下,又被微光照拂,那一切拉扯的尽头,是一片浑不见底的深渊。

  他摔落进去,摔出梦境,撞入天真冰冷的一双眼。

  “公子醒了?”

  那是一双说不清是空还是清的眼睛,不知道带着探询在他身边守了多久,虽惯常好看但无情,此刻却很有人情味的,投了些怜悯给云灼。

  那怜悯确实是真心实意,但不是云灼想要的东西。

  陈年旧梦里弥散的沉郁,还残留在云灼的胸口,他从榻上坐起,霜白天地映入眼底。

  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云归谷。

  轻松地将自己从梦境抽离,爱恨别离熟练敛起,所有愤怒都被驯服在眼尾那抹纤薄的弧度里。他又套上了探不出喜怒的壳子。

  肩胛骨处,已被包扎完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强迫他记起那场血战里的死状。

  有一片黑色衣摆,随意地搭在榻边,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着融入暗色,看不出痕迹。

  云灼开口,声音带着未痊愈的哑,“叶述安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都说了。”星临一处不落的全概括,手指依次在脸侧伸出,竖起一根手指,光影便在星临的透白侧颊留下一道阴翳。

  “从天生一身病骨,到病榻辗转求生,再到烈虹席卷,云归覆灭,最后是寻沧旧都的医馆,”他像是刻意顿了一下,眼尾扬着轻点云灼一眼,“失控杀人之后,被老阁主捡回日沉阁。”

  星临终于得以窥见,那些时常暴涨浮动的情绪指标的源头。

  一是天生易怒赋予,二是后天经历倒灌。

  这皎皎朔月一袭白衣的从前,也确实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干净。

  那些丛生的愤怒与暴戾全部有迹可循,肉眼去看,不泄出分毫,内里的暗涌已经快要毁天灭地。

  身体的疼痛有阈值,但精神上的痛苦却是无边无际,不论去往哪里都无处可逃,避无可避。星临不懂,究竟要多么深重的苦难才能压垮一个人。究竟要多么沉重的执念,才会宁愿将与生俱来的东西舍弃。

  他看着云灼,不知自己那来自绝对理性的怜悯,会让人恼火到不可思议。

  “他人去哪了?”云灼眉头突突直跳。

  星临收回张开的手,放到膝头,“叶公子见你身体没事了,说是砾城还有事务亟待处理,便带人先一步离开了。”

  叶述安哪里是有事处理,他都已经把云灼的过往对星临悉数道出了,当然要趁云灼醒来之前火速逃跑。那深藏在岁月和皮囊下的悲恸,已经取代天生病骨,成为他新的疤痕,虽说已经结痂,但不能揭。

  一点不爽被星临察觉,星临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怪叶公子?这些事情我必须要知道,不是吗?这样一来,他说或你说,也差不了太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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