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327)

　　但这是他第二次和夏濯偶遇的地方。

　　他之所以知道夏濯在计划出游的行程，也是因为从这天开始两人便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交集，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成为了朋友，虽然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夏濯一人在说，而他则给出不冷不热的回复。

　　在楼下踟躇了片刻，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四楼的摄影艺术借阅区。

　　摄影属于艺术范畴中的一大类，和其他绘画等理论书籍共用一个宽敞的房间，或许是临近放假，这里呆满了为考试发愁的学生，乍一看去没留下任何空位。他记得他当时坐在西南角靠窗的位置，现在果然不出所料地被人占了，但这不是关键，他一来就去了中间的书架前，目光在高高低低的书籍中来回游移，表面看上去似是在找寻着什么，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门口。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猜得准确，上一个他与夏濯初遇的场景已经让他起了不妙的感觉，如果这个场景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不，都不能称之为巧合。

　　关渝舟呼吸加重许多，他慢慢闭上眼，想要熬过这一段并不算长的时间。然而下一刻他的猜想就被验证了，四个大男生结伴从走廊进入，穿着短袖的夏濯走在中间，正偏着头小声地和朋友说话。他们一个接一个书架看过来，越来越接近关渝舟所在的位置。

　　“哎哎，濯儿，来这儿。”一人招招手，嘘声呼唤道。

　　夏濯闻言停下了翻找的动作，精致的侧脸映照在温暖的阳光中，他一手咔哒咔哒重复摁着水笔上的弹簧开关，行走带起的风将他头顶的一缕发丝吹出了俏皮的弧度。

　　距离在缩短，目光触及到他怀里的那个笔记本时，关渝舟随即冷了面色。

　　从司家将它带回去后，笔记本便被他放在了枕头下，经过日日夜夜地翻看，其中内容早已被一字不落地刻在脑子里，但无论看过多少遍，他也无法透过那行行文字知晓后几页被记录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的夏濯路过关渝舟，到了同伴身边，面对着一排旅游摄影集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关渝舟对他身边的几位都有印象，放假后夏濯给他传过旅行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他们四人在山顶的合影，后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他也将夏濯单独从中截取下来，保存进了私有相册。而对于在追求一位同性的事夏濯从没瞒着好友们，两人在一起后他也和这三位一同吃过饭，但夏濯出事后便失了联系，到现在也忘了他们的名字，不知该怎么称呼。

　　在现实中，因为两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又因单方面的念念不忘，所以刚进借阅室后夏濯便认出了他。

　　他还记得当时对方脸上毫无掩饰的欣喜和惊讶情绪，没有理会在呼唤自己的朋友，反而抱着那个笔记本和进行采访的记者一样快走到了自己面前，进行了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搭讪。

　　对比起现在，夏濯的忽视像是在进行一场恶意挑衅，让他不断冒出在那些昏暗日月里无数次闪过脑海的念头——要是当初他们不曾相遇，夏濯会不会平平安安地活着？只要他们没在一起，夏濯也不会和夏洪产生矛盾，依旧是被人捧在高处的合法继承人，以后他会成为一家之主，拥有财富和名誉，快乐无忧地过一辈子。

　　夏濯死后，他曾认定了是自己害的，也因这种想法接受了漫长的治疗。

　　关渝舟面部稍显扭曲。

　　这个梦境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第213章 沉于昨日（四）

　　夏濯在过完十九岁生日后，进行了一场为期半个月的旅行。

　　与他同住的三个舍友性格都挺开朗，起初一在宿舍碰头就建立了一见如故的友谊，国庆从各自的家乡回来后，四人出游的计划便被其中一位提了出来，怕越往后越忙碌，也怕时间会抵消掉热情，于是出发的日期便定在了升大二前的暑假。

　　或许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带上一点浪漫色彩，他以前对“命运”两个字没什么概念，直到在书店前见到关渝舟，他才明白了原来有些词是需要专门的人去赋予意义的。

　　就比如他上一秒还在遗憾放假间没机会再遇到人，下一秒就看见对方出现在图书馆中。

　　静悄悄的空间里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他听见了书架后舍友的呼唤，若是礼貌表现，他理应赶紧过去，别让人等太久。但他却像是双耳暂时性失了聪，直勾勾地看着窗边位置上的人，分明隔着桌椅和诸多学生，他却宛若闻到了记忆深处柠檬的清爽香味。

　　动作比思绪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从狭窄的过道间挤过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中藏了多少欢喜，双眼亮晶晶盯着那位男生的发旋：“同学，好巧。”

　　夏洪在他高考后就将他接了回去，等进入大学，周围的大部分同学都知道他是夏家的独孙，也就是夏家的小少爷，平常没少议论几句。

　　所以在夏濯自报家门后，关渝舟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并对他的目的持了些好奇。他以为夏濯说的那句“我是你的粉丝”只是一句玩笑话，或者是逗弄自己的方式，但夏濯的所作所为显然超过了他的预期。

　　对方似乎真的对自己有好感，问候日益增多，途中不停给他拍旅行见闻，还询问他自己的拍照技术有没有长进。起初因为礼貌问题，他都会在看到消息后一一回复，后来再过一个月，他也渐渐习惯了对方的粘人，毕竟他没怎么交过朋友，这种养了个电子宠物的感觉是新奇的。

　　在返校的前一天晚上，夏濯给他弹了个视频通话。

　　“找我什么事？”接通时，关渝舟刚从浴室里出来，眼角边还带着热气熏出的微红。

　　“嗯？哦……明天有没有空啊，我想和你吃晚饭。”夏濯正盘腿坐在床上，床头灯开到了最暗，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怎么头发不吹干啊。”

　　“一会就吹。”关渝舟放松身体往椅背靠去，随意地交叠起双腿，“明天有空，要去哪里吃？就我们两个吗？”

　　“嗯，就我们俩。”夏濯顿时笑起来，他眨了眨眼：“马路对面的那家‘东沿河’怎么样？”

　　“这么热的天去吃火锅？怎么想的起来的。”

　　“反正店里会开空调。”

　　关渝舟对此无所谓，他口腹欲不强，所以便把主动权都交出去：“好，那明晚见。”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夏濯在他关掉视频前开口，“你的四六级笔记还留着吗？能不能给我用用啊，我打算报上学期的考试了，但是一年没怎么看书都快忘得只剩音标了。”

　　“我待会找找看，应该是还留着的。”

　　“现在已经挺晚了，明天再找吧？我也不是很急，找不到也就算啦！”

　　一成不变充满朝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关渝舟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中套着睡衣的人。

　　八成打电话前还在床上躺着，对方黑色的头发被蹭得翘起，在莹白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睫毛上也沾了点细碎的光，那双黑亮的眼睛正同样专注地透过摄像头看来，此时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啦？”

　　关渝舟目光略过他下巴上的那颗小痣，平和地答：“没事，在想笔记可能放在哪里。”

　　夏濯点点头，“好吧，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吹头发吧，我也睡觉了。”

　　已经十二点了。

　　关渝舟对他笑了一下，道了晚安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傍晚，两人在校门口碰了面。

　　夏濯刚坐车到学校，行李箱还搁在床下没来得及收拾，匆匆换了件衣服就来赴了约。

　　虽然有视频过，联系也从未中断，但这算是他们第三次真正意义上的碰面。夏濯拎着一个小提袋，在坐上桌后大大方方地送到了关渝舟面前，“给你带的伴手礼。”

　　关渝舟稍显意外，他说了声谢谢，“我可以打开吗？”

　　“都送给你了，当然可以打开。”

　　关渝舟掀开里面的盒子，露出一个镶着水蓝色贝壳的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