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57)

　　倏然安静的人群，缇萦的声音如落地松针，微妙的鼠尾草香在围绕他的一小片空地蔓延，刚刚还沸腾高呼的技工劳工们都躲散了，有些甚至茫然地在空中闻嗅，手却无意识抓向裤裆……

　　对于一个omega来说，在鱼龙混杂的场所里突然爆出信息素是十分危险的！但缇萦没有办法，不这么做，根本没人肯听他发言，连威尔森将军都劝不住了，要怎样才能使这些人觉醒？

　　缇萦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归洋计划的真相。

　　威尔森扶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他让缇萦走上讲演台。

　　身边的工人都像被唬住了似的给他让道，警卫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在巡舰官和管理局的默许下，移开了身子。

　　缇萦的心在狂跳！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多人面前发表自己的观点，被深海兽击溃的威尔森，如丧家之犬，却在召唤他，把台前的位置让给他时，闪烁着昔日战神的光辉。

　　“归洋计划实施至今根本没有一个实例证明它可行！”缇萦狠狠地给自己鼓了鼓劲，依着威尔森开口：“六层暴乱爆发时我有幸目睹，第一批实验者全都变成了不人不鱼的怪物，第二批实验者据说还关在大区里，负责研究他们的博士既不发表论文，也不述明进展，叫我们怎么相信？还有……”

　　缇萦话锋一转，手指向台下杀妻的工农会代表，“你把儿子送去做实验，之后难道就没有跟进？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儿子变成什么样了？”

　　“他……他一定成功了！”

　　代表咬牙切齿，握紧双拳，好像缇萦是他的阶级仇人。

　　他身边的小工人也在他的表态下积极站队，冲着缇萦喊：“归洋计划是真的，关于它的批命是最高层直接下达的，最高层你知道吗？这是莱恩先生的命令，你质疑它，就是质疑莱恩先生！”

　　“是呀，而且归洋计划完全说得通，你觉得人类变成鱼很奇怪，那突然冒出来的深海兽奇不奇怪呢？之前也没有深海兽，它能从无到有的出现，人类进化为什么就不行？人类在地球上活了几千年了，那么多物种都灭绝了，人类却始终没有，这说明人类是有活力的，上天并没有放弃我们！既然上天没有放弃我们，我们就不可以自我放弃！”

　　“那就拿出证据！我也期待归洋计划能有个好结果，总得叫我心服口服才行。”

　　缇萦不依不让，他朝威尔森投去求助的一瞥。

　　威尔森呼吸一窒，层层包裹下他看不到缇萦的脸，可那双眼，温柔似海，明亮如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这是个omega，威尔森虽然残了，依然是极品alpha，他感受到了来自omega身上的香气，这让他更无法退却——连omega都这么勇敢，他作为军舰特攻队的将领，怎么可以临阵脱逃？！

　　那个归洋计划，他听督舰员说了个大概，但他实在不敢苟同。

　　军舰上层有些想法他还是猜得出一二的，也许是为了转移抗争失力稳定民心的谎言，毕竟人变成鱼听起来就很荒谬，他没想到那么多人相信，甚至把它当成了圣经。

　　“我是得看看证据。”

　　威尔森沉吟片刻后开口：“我是军舰的将军，负责军舰全体军民的安全，我不能把大家交给一个全不靠谱的实验，局长阁下，这个计划他们说是最高层批的，请你致电莱恩先生，请他亲自来解释吧。”

　　“将军……”

　　管理局局长面露难色，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插在公议厅演讲板的投影仪就亮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画面上便出现了莱恩先生。

　　确实是莱恩先生，缇萦看到台下的人一个个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他也差不多要屈膝。

　　莱恩先生！如果说威尔森是军舰的军神，莱恩就是军舰永久的神。

　　他是军舰的缔造者，是他赋予这艘巨轮生命，是他在末日来临之际，给了军舰两千五百口人活下去的信心。

　　布德莱恩，是联合军舰的精神领袖，若归洋计划是由他提出并推行，其真实性和可行性就会大大增加！

　　谁会不相信布德莱恩呢？城市倾覆，他给了人们第一次奇迹，他完全有能力，在海兽袭来前再给人们第二次。

　　缇萦热泪盈眶地等待着布德莱恩发言，但布德莱恩却始终缄默，好像患了口疾，不能开口。

　　喇叭里传出的也不是布德莱恩的声调，缇萦看到下跪的人纷纷露出困惑的神色，屏幕上画面一切，变成了布德莱恩的随行官，一脸沉静地向威尔森将军问好：“欢迎归航，将军。”

　　随行官气质清冷，言辞平静，并无一丝一毫对威尔森归来的欢迎，反而还有些责怪的意味，责怪他不经上层同意就联系管理局召开了公共会议。

　　威尔森也颇为愕然，拄着拐杖仓惶接话，随行官并不多寒暄，只是将目光扫向缇萦。

　　缇萦吓了一跳。

　　随行官的眼睛那般冰冷，要不是隔着一层幕布，缇萦都觉得他会用眼光把自己杀死。

　　“是你在质疑归洋计划吗？公民，说出你的编号。”

　　“2-7349151。”

　　缇萦咬着唇，紧张地拢了拢面罩，他其实不想报出编号，尤其是霍封给他办理的宠物专属编号。

　　这串编号，虽然能证明他是军舰的一员，并非别有用心之人，却也无形中把霍英拉下了马。

　　霍英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有不少势力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他答应了霍汐不乱来，也坚定了以后都不给霍英找麻烦，可距离他从密室出来还不到半天，他就给霍英找了个大麻烦。

　　莱恩先生肯定不会把他这微不足道的小宠物放在眼里，但霍英呢？会不会认为是霍英在有意闹事？是霍英不想交出霍汐，不想再配合实验，而策划的由宠物发起的一场舆论战？

　　缇萦不敢再往下想。

　　他不知道，就在他身后，在那层层楼梯之上，一个蔷薇花般的男人，正用尽全力不让自己表露出异样。

　　早在人群爆出第一声质疑，霍英就想那会不会是缇萦。

　　声音像，身形像，胆魄像。

　　他暗示霍封去把缇萦带来，以免事情发酵到不好收场，但很快，他就闻到了陌生的鼠尾草香，那绝不是缇萦。

　　缇萦的信息素是清透的雨后青草的水香，它没有那么迷惑，那么具有侵略性，缇萦的草香是轻盈的，与谁都兼容的，可人群中爆出的鼠尾草香，显然带着极强烈的排他意味，霍英一闻就闻出来了。

　　他拉住了霍封的手，选择静观其变，他万万想不到会从omega口中听到缇萦的编号，他万万想不到那竟真的是缇萦！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信息素变了？为什么没一点通知就从密室里放了出来？是谁放的他？霍汐？霍汐怎么了！！

 

第95章 好的不够好，坏的不够坏

　　“快去看看霍汐！！”霍英小声催促。

　　霍封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虽不放心霍英一个人留在议厅，也不得不掩面从后门遁走。

　　在前往密室前他给秋狄发了讯息，让秋狄速来公议厅照顾霍英。

　　多么可悲！曾经声名赫赫的顶级富豪，如今在这艘军舰上，除了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执事，居然只有宠物可供差遣。

　　但愿秋狄别像他哥哥那般惊世骇俗，过了这一关，他绝对要把缇萦赶走！再也不能让那闹腾的家伙继续搅乱他们的生活！

　　离开前，霍封狠狠剜了缇萦一眼。

　　缇萦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倒不是察觉到了霍封的怒视，而是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惑乱的源头。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保，即使是要顶撞身为军舰之神的莱恩先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赌执行官拿不出证据证明归洋计划可以顺利推行，因为唯一成功的证据正躲在霍家地下的密室里呢！想到这，缇萦又自信了几分，他靠在威尔森身边等着执行官把球踢出去，只要对方说事关实验进程需要保密，他就怂恿威尔森一举撕下归洋计划的遮羞布，告诉所有人这是一场骗局！

　　归洋计划信用一旦破产，军舰势必会再陷动乱，霍汐的抽血会被终止，而上层为了镇压新一轮的暴乱，肯定也无暇算计霍英，他既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也间接救了霍家两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