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纪(117)

　　你是海水，你为什么要救一个淡水。

　　那二十年里，全世界都在问着他同一个问题，他从来没回答过。

　　因为，他知道，其实连他自己的心都没有一个答案，他甚至只在那个醒不来的梦中，去和一个躺在他身旁早已经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微弱‘心跳’的生命说过这么一句话。

　　【“因为……你并不是什么自然规律。”】

　　【“至少，在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我会留在这里等着你醒过来，然后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海水，他一定会等到你下一次在这个世界上醒过来，你听到了吗，淡水？”】

　　作者有话要说：

　　7.27日修改版

第39章 第十二章（上＋下）

　　中国, 海口。

　　13:45

　　今天，白昼夜幕下的海水依旧在远处礁石群中拍打着，岸上的两个年轻生命从背影上看也依稀正抱着，静静坐在一起看天空中的星星。

　　一大片羽毛颜色各异的飞鸟盘旋在海洋和他们的四周, 使南海过往二十年的死寂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

　　但陆地上现在还是空无一物, 所以, 要说一天中能做的有意义的事也真的很少。看星星，也是仅有的几个供给地球生命排遣时间的途径了。

　　可在人类们和多数陆地生命还在时，地球上的夜晚能见度其实也很低。

　　当时，地面上的光线太亮, 建筑又太密集了, 这导致了多数星星的亮度并无法经过大气层, 又反射到陆地上的光源物上被生物们的眼睛所目睹。

　　但现在，地球的生态环境经过前二十年的毁灭，修复和改善，已经不存在这种情况了。

　　每一天夜里, 海上布满天空的星星们都像破碎的钻石一样掉落在世界的任意角落, 头顶广袤，辽阔的夜幕也不是黑色一种颜色了，有紫红, 蓝紫，深蓝，灰蓝, 这些雾一样的光芒分布银河那头。

　　关于星空那一头的瑰丽，壮阔, 神秘, 现在都可以被生物们的眼睛看到了。

　　不过, 说是两人看星星，目前，只有茯神一个人还醒着了，另外一个人早已经在他怀里这么躺着‘睡’着至少有快一个小时了。

　　因为，在今天这种既像晚上，又是白天的自然现象下，元薤白刚刚又一次在他面前突然睡着了，仅看他当时闭上眼睛直接倒下，变得一动不动的样子，根本是毫无预兆。

　　此刻，元病秧子那种无意识在梦中对外界他人依赖和寻找，是可怜又脆弱了，他的额头都是冷汗，眼眶发红，还抓着人细微发抖的样子，明显在做一个内容很糟糕的梦。

　　这梦里有着种种折磨他大脑和身体的‘灾难’，更使他的脑子想起二十三年生命中所有发生过的一切。

　　毕竟，他是真的被这场命运开端折磨在睡梦中的很惨了。可元薤白这个主动希望被别人紧紧抱自己身体的样子，一般人看了一定觉得很奇怪，还会怀疑他是否有什么‘病’。

　　但对于茯神这个让他睡着了的人来说，倒是一点不奇怪，因为，元薤白过去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休眠时，每一次他蜷缩在十二块的身体里做噩梦，都是这样的。

　　每每那时，茯神也在旁边用庞然大物的身体笼罩在对方小小的身体上空，他很庞大，像不会动的海子，连他自己为何停泊都不知道。

　　那一阶段的地球还是雪白的，蓝色更是在彻底消失了。就算是海南和广东，都是天天下雪，雪终年不化，让热带和亚热带都变成了两极，更别说中国的其他地方。

　　这种冰雪引发的全球极寒可以说，绝对会把那帮当时已经逃跑在路上的幸存者都再杀死一次。

　　就拿人类来说，他们体表没有毛皮，身体内储藏的脂肪也有限。当失去自己固定生活的恒温状态，冰雪能把水里赤/身/裸/体的他们直接冻成冰块，像寒武纪灭绝的腕足动物一样成为一块冰山下的化石。

　　不过，那群逃跑了的广东生物们，包括人类们最后在路上到底死没死，现在也没人知道。

　　因为如果说第一阶段末日是直接压倒性的毁灭生命，第二阶段就是对生命们彻底的时间折磨了，能挺下来的都不是一般的生命。

　　所以，前二十年中，碰巧也落难留在广东的元薤白和茯神每一天都是这么暴露在当时纯白色的极寒陆地上，又一次次找到了彼此的心跳，然后坚持在冰雪中活下来。

　　此时陆地经历了初阶段毁灭性的末日，气温开始向着最可怕的昼夜温差下落。

　　由于环境太冷了，还暴露在陆地的生命势必就会在梦中希望别人抱着自己取暖的，不然，他们只会永久地死在冰雪覆盖的下方。

　　满身覆盖着冰雪的茯神曾经像这样在海洋峰的无边黑夜中去抱了小小的元薤白整整二十年。

　　他是引发这所有极寒的末日，他当然不会死，他的生命和大脑到底怎么才能死，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他身体下抱着的这个会死，那么，他只能用自己这种世界末日的心脏来温暖这个生命了。

　　直到，对方后来以‘十二块’的模样复活，他们才一起走出了那里，只是，当元薤白‘死而复生’后，他和茯神也一起忘记了以前他们俩是怎么度过那二十年的罢了。

　　当然，这个秘密，茯神自从最近想起来后，他从来也没和元薤白说过，但他前段时间，之所以总是对元薤白比较克制，也好像总在想什么，也是这个缘故。

　　那段日子，茯神的记忆也在逐渐地复苏中，所以他才没有和元薤白说明白。很多事，他也是直到这几天才彻底想起来的，包括，他自己真的就是世界末日这件事。

　　可如果说，茯神把他自己想起来其实也没多久的‘真相’第一次告诉了元薤白，除了会直接引发了元薤白大脑对广东末日真正的记忆，让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到底是什么。

　　另一件事，可能就是让元薤白想起来他最害怕，最讨厌的那个世界末日是谁了，换句话说，元薤白正在梦到他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广东那天晚上的世界末日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元薤白见过这个人长什么样，这段日子，他还和这个人天天在一起。

　　那么，只要元薤白再醒过来，他一定会想起那个间接害他的脸被毁容，杀过一次他的生命，以及，后来还把他带到海洋峰的人是谁。

　　他会知道，茯神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名字叫世界末日。

　　可他们的大脑都忘记了这件事，还在半年前一起复苏后，误以为彼此是在末日中互相搭救的关系，进而把‘误会’继续了下去。

　　新生以为末日是自己的恩人，末日也暂时忘记了自己是灭绝所有物种的那个神明，和他以前曾经对新生所做的事。

　　他和新生竟然都以世界上最彻底忘掉过去的方式认识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用茯神和元薤白的名字天天在一起，简单地去靠近，相处和了解对方这个人。

　　不过，也是由于他们都忘记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他们才会真正地交出心脏，而不是永远活在末日那一天的记忆中，去彼此抵抗着，试图淹死和毁灭对方。

　　直到，他们现在还真的喜欢上对方了，这看来，才是世上最离奇，最荒唐，最不可思议的爱情了。

　　“……”

　　想到这里，‘世界末日’终于把这事给说了，也不由得低头看着他的元薤白，听他有一句每一句地和自己说梦话了。

　　他的眼神很想对‘新生’说一句什么，能让他别继续大脑疼痛下去。可是有些话到嘴边，‘世界末日’又停下了。

　　毕竟，元薤白一直活在自卑和脆弱中，就是他造成的，茯神每次看着元薤白伤心无奈地笑着说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种感觉都像是一种对他自己变相的酷刑。

　　他是真的很心疼元薤白，所以，他们两个才必须面对那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必须让元薤白找到他自己从前的那种自信和完美。

　　虽然，他这么做，可能会让元薤白对他的脸彻底恢复全部记忆。

　　但只要元薤白不说那句离开他，茯神现在其实任何代价都可以承受，哪怕是元薤白接下来不理他了，他也愿意让对方知道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