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褐色头发的上将面色严肃,他走进房间,先把房门锁好,对楚安说:“我们被发现了。”
宁白的理由也正是楚安感觉微妙的地方——
接待方特意给他们两个安排了相邻的房间,还按照宁白的喜好准备了物品饮料。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他们的身份,这种巧合的概率微乎其微。
宁白说:“老桑特素来磊落坦荡,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却没有直接戳穿,应该是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觉得他虽然白天没露面,晚上却可能会过来……所以,今晚,我可以在这里陪您吗?”
听到这话,几根精神力丝线立刻不受控制地从楚安的身体上生长出来,探头探脑地往宁白那边飘荡。
楚安胡乱在空中抓了几下,把那些线头全部抓了回去。
“……我本来以为,晚上你要带着大家开个会,讨论一下手头的工作。”
他说着,再次把身体上冒出来的精神力丝线拍回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道:“不开会挺好的,这也算是度假了吧……我们两个结婚之后好像还没有一起外出度过假。”
“雄主……”
楚安抬起手,把宁白染了色的额发卷在手指上摩挲,用手背轻轻擦过宁白纤长的睫毛。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宁白,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要不要试试看,像这样念——楚,安。”
宁白安静片刻,低下头,微微发红的耳廓藏在略长的灰褐色头发下面,轻轻颤抖。
并不拗口的音节,他也曾在其他朋友面前叫过这个名字很多次。
但今天站在楚安面前,他根本张不开口。
“楚……”宁白抿了抿嘴唇,声音越来越低,“楚安……先生。”
“??”
楚安忍不住笑出来,直接张开双臂把宁白抱住,揉乱了宁白的后脑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安笑着吐槽,“算了,你怎么叫着顺口就怎么叫吧。”
“嗯。”
宁白在楚安的怀抱中温存了一会儿,然后收到了一条来自伊洛的消息。
“上将,桑特团长来了,他要见你。”
……
宁白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着,又恢复了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
门铃声响起。
高大而沧桑的老兵桑特站在门口,看到宁白灰褐色的头发,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他很有礼貌地说:“楚安先生、宁白上将,晚上好,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休息。”
宁白侧身请桑特进门,微笑道:“老桑特,请进。时间还早,别拘束,我一直在等你。”
楚安已经泡好了茶,桑特在桌旁正襟危坐,军姿十分端正。
他接过茶杯,向楚安道谢:“我知道上将看不上茶包的品质,但是K34只能找到这种东西了,请您体谅守官先生的一片心意。这个星球真的很适合栽种茶树,如果上将能帮忙发展这里的茶叶种植业,相信您下次再来就可以品尝到更好的饮品。”
宁白不置可否,他坐在楚安身边,看着桑特的眼睛。
“这不太像您会说的话。比起茶,我刚才更想劝我的雄主开了那瓶酒,在我的印象中,那才是您的口味。
还记得十年前那次军事演习吗?演习结束后我们开了一次篝火晚会,您在晚会上千杯不醉,出尽了风头。”
“会喝酒不算本事,你在那次军演上获得了全部比赛的第一名,军衔直升两级,那才真是出尽了风头。”
桑特抬起眼睛,看着宁白灰褐色的头发,目光中全是忘不掉的往事。
“我还记得,潜伏战的时候,你就是用了这种军用伪装剂,趴在几乎没有遮蔽物的砾石阵中,远距离一枪打爆了我的头。我比你大十八岁,当时我看着你威风凛凛地冲在前面,就知道自己和你的差距就像如今K34和虫星主星的距离那样远。”
“砰”的一声,楚安打开了那瓶酒。
“抱歉,我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声音。”楚安用玩笑的口吻说,“既然桑特团长善饮,今晚不妨小酌几杯。桑特团长,宁白从来不跟我讲这些军旅往事,我很喜欢您的讲述,请继续说。”
“谢谢,楚安先生的确像传闻中一样风度翩翩。”桑特接过酒杯,轻轻晃了晃杯中金褐色的酒液,一饮而尽,“上将,您瞧,连您与自家雄主的感情都是我们这些普通军雌比不上的。你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得到,我真的很羡慕你。
所以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要抛弃这一切,抛弃属于‘金色雄鹰’的信仰。你既然没有贪污军费,司法必定会还你清白,为什么要背叛呢?你所得到的东西,明明已经是我们穷尽一生也碰不到边的了,你还想要什么?”
宁白笑笑,也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老桑特,你也有一个可爱的雄子,光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我们大家羡慕了。”
“可是,我的雄子……”桑特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因为桑特的亲属只有他患慢性病的雄子,军部担心戍边的桑特叛逃,所以一直把他的雄子留在虫星的疗养院里,不允许桑特把雄子接到身边、亲子团聚。
桑特也曾申请过降职调回虫星,但他在边境的工作出色,对外敌很有威慑力,军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肯远赴边疆的军官代替他。
况且现在宁白叛逃虫星,选了K12作为据点,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团长桑特愈加重要,上级就愈加不肯批准桑特的调离申请。
“……其实我和宁白都很乐意帮助您,”楚安低声道,“我听说您的孩子病情已经很稳定了,只是离不开悉心的护理照料,如果能接到您身边来,您和孩子都会安心一些,我们可以帮您……”
桑特摇摇头:“军部不允许我将雄子接来,我不会违反上级的命令。”
宁白笑笑:“军部还让你把我抓回去,你现在不是也在和我喝酒聊天吗?”
桑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宁白,毫不讳言:“我会抓你的。我答应过守官先生,不会妨碍和K12的经济合作,但只要你们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我就会采取行动,将你抓捕。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请您看在我直言相告的份上,不要因为我的抓捕行动影响到两个星球之间的经贸合作,好吗?”
“哈哈哈哈哈。”宁白大笑不止,“老桑特,你比我大十八岁,真不知道该说你迂腐还是天真。经济永远和政治紧密相关,你抓了我,伊洛会当场撕毁一切合作协议,让米卡斯直接开着星舰从K12杀过来,把这个渺小的星球炸成一片废墟。”
桑特仍在据理力争:“我一直以为,虽然我们现在抱有不同的立场,但我们都是军雌,都有着军雌的风骨与品格。我相信您和伊洛、米卡斯都不会忍心让普通平民受苦。”
“桑特,到底是谁在让普通平民受苦?跳出绝对服从的逻辑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所效忠的东西到底是珍宝还是狗屁。
玷污你我风骨与品格的东西正是这个荒谬的制度,他们用处分书羞辱你,用骨肉分离的痛苦折磨你,利用你的善良和坚忍,把你作为军雌的尊严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不对的。雌虫不该成为奴隶,等级不该成为盘剥的借口,平民百姓辛苦工作一天不该只得到难以果腹的微薄报酬,军队里的晋升应该凭借能力和功绩,而不是靠着家世和关系。”
“宁白,你太过激了。议会确实有不好的地方,但我们不能背叛国家。”
“如果你口中的国家指的是权力机器的空壳,那么背叛又如何呢?我们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好的机器,让新的取代旧的。”
宁白也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我们真正不能背叛的,是千千万万艰辛求生的普通雌虫和雄虫,是虫星的土地、河流和天空,是这个苍茫宇宙中彼此依靠牵绊的无数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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