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这种眼神看我。”玉尽欢眸色渐深。
沈墟仰着头,细细喘着气,鬓发凌乱,修长莹白的脖颈爆出青筋,仍一瞬不瞬地盯着玉尽欢。
两人对视,空气中有种暧昧的张力,像绷紧的弦。
沈墟忽然无意间舔了一下嘴唇。
玉尽欢手上的力道便又加重了几分。
如此一来,沈墟的嘴巴就被强硬地打开,半张着,合不拢。从上往下,能看见他水光莹润的唇,雪白整齐的牙,以及抵着牙关的殷红的舌。他看着他,眼中的对峙、孤傲与寒霜逐渐化开,逐渐被另一种炙热的强烈的潭水一般幽深的情绪所取代。
玉尽欢脑中轰地一下,似有什么平地炸开。
他生平第一次,没来由地,产生了惧意。
他喉咙发干,手竟在微微发抖。
恍若被鬼魅蛊惑,他不由自由地、鬼使神差地,缓缓俯下身,贴上沈墟起伏的胸膛。
呼吸一寸寸拉近,近到能闻见沈墟唇间溢出的甘醇酒香,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此舍弃一切。
但可悲的是,他的理智从未离他而去。
在几乎就要贴上时,他闭了闭眼睛,眸中恢复清明,广袖一挥,他猛然抽身,离了那人,翻身下榻。
但他没料到的是,他控制得了自己,却拿旁人无法。
蓦地,一股大力扯过他的袖子,扯得他偏过身,紧跟着脸颊倏然一烫,眼前投落大片阴影。
沈墟跪在榻上,双手捧住他的脸,紧紧闭着眼睛,欺身将颤抖的唇虔诚地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醉墟:我很凶!嗷呜!
第55章
夏日昼长夜短。
梦很浅,而且乱,光怪陆离,躁动不安。
沈墟头晕目眩地醒来,口枯唇焦,汗湿重衫,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了,泡在温水里,使不上半分力气。
阳光自雕花窗棱射/进,烧灼着眼皮。
静默着躺了一阵,他缓缓起身,撩袍下榻,环顾四周,认出这是之前住过几日的画舫寝舱。
游离的视线飘来晃去,不知在寻找什么,最后固定在榻前云几上。
云几中央,摆着一盏琉璃莲花灯。
灯上琉璃反射着阳光,晶莹剔透。
它……怎会出现在此处?
沈墟捧着沉甸甸的脑袋,十指没入乌发,试图回想起昨夜酒后都发生了何事。
最后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他身上有些痛,手腕,脚腕,脖子上,有些奇怪的红痕。敞开衣襟察看,腰侧也有好大一块淤青,看形状,似是被什么人用手掐出来的。
难不成喝多了与人起了争执,被打了一顿?
沈墟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唔……玉尽欢呢?
他迅速穿好鞋袜,拿过不欺剑与莲花灯,奔出船舱,恰好与端着漆盘进来的花意浓撞了个满怀。
“哎唷,公子着急忙慌的,去哪儿?”花意浓好容易稳住托盘上放着的醒酒汤,她身手实在敏捷,碗中满满的汤被这么一撞只溅出来一点,怪道,“有什么要紧事也得先放放,宿醉不好受,快坐下,喝点葛根芩连汤。”
在小事上,沈墟很少拒绝别人。
况且,他也没什么要紧事。
要找玉尽欢,什么时候都可以。
于是他道了声谢,听话地坐下,把汤一点点喝完。
花意浓在旁看着,满意地噙着笑:“公子可是在寻玉哥儿?”
沈墟顿了一下,点头。
“他一早就走啦。”花意浓道。
“走了?”沈墟倏地抬头。
花意浓:“是啊,他让我跟公子说一声,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沈墟听了,保持着端碗的姿势,愣了半晌,蹙眉问:“他去了哪里?”
“这个奴家可不知。”花意浓从他手中抠出空碗,重新放回漆盘,斜眼睨来,“千面郎君向来神出鬼没,行踪难测,他高兴了便来,不高兴了便走,何人留得住他?又有何人胆敢能问他一句,你打哪儿来,又往哪儿去?就是问了,他答了,你又怎知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公子,有些事奴家看在眼里,还是要多嘴一句,有些人你明知他是火,就莫要不管不顾地往上扑,到后来,伤的总归是自己。”
花意浓意有所指,言尽于此。
沈墟张张嘴,醒酒汤的酸涩滋味使他的舌头变得沉重,得花点力气才能开口说话:“他可曾……留下什么别的话?”
“再没有了。”花意浓看他虽一脸平静,拳头却攥得死紧,指节一根根泛白,心下终是不忍,提醒道,“不过照他的脾性,八成是跑去郿坞岭凑热闹了。”
嵋坞岭……
他怔怔地盯着桌面发呆,花意浓似乎问了句什么,他没听见:“嗯?”
“我问公子。”花意浓重复道,“是否要跟我一同前往?”
沈墟:“前往哪里?”
花意浓:“嵋坞岭啊!”
沈墟:“去做什么?”
“正气盟要选盟主,此乃武林一大盛事,他们广发英雄帖,人人皆有,却唯独跳过了凌霄宗,哼,这是明摆着不把凌霄宗放在眼里,当我凌霄宗无人。”花意浓冷冷道,“那郿坞岭又不是什么御花园、金銮殿,他们去得?我们去不得?怎么,英雄帖是什么通关文牒吗?没有就不让上山?”
听她这意思,是要去找茬。
因为想找茬,所以想拉沈墟装门面,沈墟武功高,万一打起来,也好有个帮手。
沈墟默然。
他并不想蹚这趟浑水,但昨天听玉尽欢说,此次剑阁也将前往。郿坞岭会盟,多方势力明暗纠缠,摆明了是一潭脏水,谁沾上谁倒霉,剑阁贸然掺和,不知是福是祸。他曾答应过师父,今生要护剑阁周全,尽管剑阁的现任掌门常洵口口声声称他剑阁叛徒,污蔑他弑师,处处针对于他,但在整个剑阁的安危面前,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思虑再三,沈墟最终下了决断。
“好,我与你同去。”
离开琅琊之前,他回了趟三昧的小院。
意料之中的,院内空无一人。
他自嘲地笑了,觉得自己有些蠢笨,某人既能不告而别,自是毫无留恋,他还在期待什么?
像往常一样,他慢吞吞地将庭院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玉尽欢住的那间偏房,仍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地上散落着三五纸张,案上铺着画满使剑小人的卷轴,砚台里残留余墨,紫砂壶里的茶已凉透。纱窗半开着,风吹得宣纸哗哗作响,笔架上挂着的狼毫相互撞击,玉质的笔杆子发出清脆悦耳的玎珰声。
不过离开了短短一日,恍若隔世。
沈墟在门口站了片刻,步入房中,阖上窗,提笔给三昧留书一封。
正把信笺折上,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案边堆着的卷轴,哗啦啦散落一地,他蹙眉冷眼看了许久,蹲下,将其一一拾起。
玉尽欢其人很懒,为了方便下次观阅,卷起的卷轴从不拿绳带束好,有些甚至直接摊在案上,随取随用。沈墟将它们一股脑儿抱起,一册册卷好,系上绸带,分门别类,整齐摞好。
这些卷轴,多是些名家书画,偶尔掺杂着兵法杂论,正经得完全不像个膏粱纨绔该有的书库,由此可推断,这些卷轴多半是买来充门面的。
收拾到最后,一只卷轴引起了他的主意。
别无其他,只因为幸运的它被完美地系上了明黄绸带,绸带还打了个规整漂亮的蝴蝶结。
出于好奇,沈墟打开了它。
然后怔住。
这是一幅画。
一幅工笔精致的水墨肖像画。
画中男子眉清目秀,挺拔雅正,于窗前席地而坐,一头乌发半束半散。他正执笔凝思,眉尖微微蹙起,似在解什么千古难题。画像之人观察入微,不光神态描摹得栩栩如生,就连衣襟上的兰花暗纹也都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出来。
沈墟从未从这样的角度看过自己,他盯着画像看了许久,久到花意浓在院外催促才放下。
车行辚辚,日头正烈,一行人坐着马车,向西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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