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尽管如此,他也着实没想到,宗凌竟敢真的违抗军令。
贺顾催着云追疾驰,心中虽然气恨姓宗的小兔崽子竟能如此胆大妄为,但两世以来,贺顾从不是会轻易放弃手底将士性命的主将,有这一个多月的香火情在,贺顾自然无法眼睁睁放任着宗凌自生自灭。
云追四蹄乘风,踏雪如飞,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很快就到了天月峡峡口,贺顾勒停马缰,并未贸然进入峡口,他环视一圈,很快在峡口一颗半枯的老树树干上发现了几支已然没入树干几寸有余的箭羽——
他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将那几支箭羽拔出一看,果然瞧见箭支尾羽形制,分明便是北营军火司独有。
贺顾未进峡口,一是并不确定穆达逃走的路线就一定是天月峡,虽然天月峡是从宗山以南回到瀚海雪原最近的路线,但穆达也难免不会考虑到这个因素,为防他们追击,绕条远路;二则天月峡地势复杂,此刻贺顾只身一人,他虽担心宗凌,但也并不敢贸然只身深入。
但此刻见此情景,树干上的伤痕还新,一见便知距离出箭,估摸着也不会过一个时辰,又见那足足能没入树干三寸有余的箭支——
整个承河大营,能有这本事的人屈指可数,除却宗凌,哪一个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前出现在这里。
晨光已破,天月峡的峡口却还是笼罩在一片林木浓荫之中,叫人看不清峡谷深处景致,贺顾看着峡口正在犹疑,背后便传来了宁四郎和征野的声音。
“将军!”
“侯爷!”
贺顾转头一看,果然见宁浪与征野二人乘马打头,带了一队人马朝他疾驰而来,不过片刻便停在了贺顾跟前,征野跃下马背急道:“爷!不能再追了,天月峡太深了,谁也不知道北戎人是不是在里头有埋伏,要是真陷进去再想出来,那可就难了。”
宁四郎也跳下马背,神情凝重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月峡入口,道:“宗凌这鳖孙,竟敢真的违抗军令,唉!也都怪我没替将军看好他,这可怎么是好……”
贺顾道:“雁陵城里怎么样了?”
征野道:“城西城南都简单打扫过了,柳偏将他们正在安置难民。”
贺顾点了点头,道:“都还妥当吗?”
征野道:“都妥当,就是城中百姓死伤不少,且多少受了惊,一时半会还不能全数安置得过来。”
贺顾道:“那就好,慢慢来吧。”
征野回完话忽然反应过来,以为贺顾问这些是想确认雁陵城中安置好了,就追进天月峡去找宗凌,立刻急了,道:“爷,就算柳偏将那边能安置好,咱们也不能再往前了,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承河大营……”
贺顾沉默片刻,闭了闭目低声道:“……我知道,不进去了,咱们在这里再等半个时辰,若是还没有小宗的下落……就回去吧。”
征野说的的确没错,此刻战事初平,虽然雁陵是夺回来了,可他毕竟是一军主将,决不能在此刻有什么闪失,若是真冒险入峡,一旦落进北戎人埋伏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宁浪的声音也有些干涩,他虽是个直肠子讲义气的汉子,但也并不是不懂孰轻孰重,闷声道:“唉……宗凌这家伙真是……将军追他到此处,对他也已是仁至义尽了……不必太……”
后头的话却渐渐说不出来了。
无他,宁四郎虽看不惯宗凌做派,但毕竟也并肩杀敌一个多月,有这一份同生共死的同袍情分在,此刻要放任他自生自灭,自然也是有些不忍……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宗凌竟会如此大胆。
几人想起那才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人,一时都有些黯然——
其实无论贺顾还是征野、宁浪,心中都清楚,先前宗凌并不曾在承河大营待过,他并不了解宗山地貌,天月峡连通瀚海雪原和越朝国境,里头地势复杂,他更不可能了解其中弯弯绕绕,这样贸然追着北戎汗王进去了,还是以一敌多,就算穆达和他的亲兵已是人困马乏、丧家之犬,但兔子急了还会跳墙,也难说未必不会红了眼拼命,宗凌此去,实在是凶多吉少。
等了半个时辰,天月峡口仍是寂然一片,只能听得里头灵河流经峡底湍急的水流声,奔腾不休,却半点没有宗凌的音信。
时辰到了,也没人主动开口提要回去,大约谁也不想做这个变相宣告宗凌死讯的恶人,一时寂然无声。
贺顾心中暗叹了口气,他多少有些自责,没有看住这个还年华正好的少年郎,但也知道再拖亦是无宜,正要开口叫人回去,耳里却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峡谷深处传来的几声有些模糊的兵刃交接的激鸣。
他最先听到,不过半个呼吸功夫,那头的宁浪和征野也神情一动,想是也听到了。
宁浪喜道:“有打斗声!一定是小宗!”
贺顾不言,只又侧耳听了片刻,那头的声音却忽然又停了,他转目看着征野宁浪二人道:“听声音,至多不过十来个人。”
征野点了点头,道:“听着像是有一二里地远的样子。”
又忽然脸色一变,道:“……会不会是北戎人故意有诈?”
贺顾正要回话,宁浪却忽然站出来拱手道:“将军,小宗既有可能还在里面,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将军万不能自己进去,不如还是让我带人进去看看,将军和言老弟,就在此处稍待片刻,若是里头情况不对,我便马上回来寻你们。”
贺顾微微蹙眉:“容德,你……”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颔首道:“……好,那就你带人进去瞧瞧,若是小宗果然活着还在里头,能救便救,救不了立刻回来报我,若是北戎人有诈,不要恋战,立刻回来,回不来便以焰火为信,我与征野自会接应你。”
宁浪笑了笑,道:“回不来就回不来了,要是实在瞧着不对,我又还何必再放什么焰信,叫将军进去接应我搞得送了命?总归宁某人吃着这碗饭,可不就得脑袋别裤腰带上度日?真怕这个,还怎么上战场?”
他语罢,便利落翻身上马,点了一队精锐,远远朝着贺顾拱手一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带着人入峡了。
贺顾瞧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天月峡口,心中愈发担忧,但此刻除了等待,他也再别无他法,天月峡里地势崎岖、狭窄难行,宁四郎也带不进去太多人,只有一个小队,这一去也真是豪赌一把——
宗凌是活是死,宁四郎是生是灭,只有看老天爷了。
天幸,等了不到半盏茶功夫,贺顾便听到峡中再起打斗声,他精神一震,下一瞬便听到峡中传来一声熟悉的清脆响声,抬头去看,果然见不远处天空中炸开一朵亮蓝色焰信。
——是宁四郎!
贺顾了解宁四郎性情,心知他方才既然那样说了,那若是里头有大批北戎人埋伏,凶险至极,宁浪绝不会点燃焰信求援,他既点了,便说明事情还有很大转圜余地。
贺顾再不犹豫,只点了一个斥候回去和柳见山、言定野等人传讯知会一声,便带着剩余的人马顺着峡口进入了天月峡。
时值春冬交接之季,别处还是万物枯寒,天月峡里却长满了叫不出名字、四季常青的高大繁茂林木,灌丛杂乱,入峡不过片刻功夫,头顶便笼罩在了一片浓茵之中,前方传来灵河奔腾不息的水流声。
果然刚行过百余步,贺顾便又听见了打斗声,他和征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催着胯下马儿加快了脚步。
没一会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峡中竟还有这样一处景致——
百余丈飞瀑如倒挂银练,悬在陡峭山壁上,崖下一池幽潭深不见底,潭前一块平整巨石联通峡谷两侧,那巨石上十余人成包围之势,把两人围在中央,贺顾定睛一看,却正是执刀架在那北戎汗王穆达颈上的宗凌,和已被挟持的汗王穆达。
宁四郎则拄着两根狼牙棒,半跪在一旁的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一队人马,已然七七八八倒了一地,显然并不是对方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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