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人家(107)
严岱川板着脸站在距离灶台五步开外谨慎地盯着一直在扑腾的砂锅盖子,火已经开到最小了,锅子看起来还是十分不甘寂寞,水放的少了,中途他又加进去一瓢凉的,刘阿姨看到后嗷嗷叫这样不行,但他水已经放下去了。
水是按照配比上说的没错!盖子也盖的严严实实,用的火也是对的,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煮粥这事儿不如想象中容易,严岱川死了一大批脑细胞,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要弄点吃的出来。
邵衍进厨房的时候,严岱川已经倒掉第三个煎破的荷包蛋了。
刘阿姨在背后拍拍他肩膀,小声道,“严先生今天有点发神经,你别过去啊。”
她的表情甚至是有点惊惧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比较迷信,严岱川今天莫名其妙的一切举动,在她看来除了中邪,实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邵衍联想到半梦半醒时听到的严岱川的问话,哪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示意刘阿姨不用多管,自己进厨房关上门挡住还在朝外弥散的焦臭,然后打开冰箱摸出几块腊肠和烧味来丢在料理台上。
严岱川看见他,咳嗽一声滑步挡住垃圾桶:“怎么没多睡一会?”
邵衍斜斜瞥了他一眼,也没戳破这人小小的自尊心,只是说:“我要吃烧腊饭。”
“你现在应该喝粥……”严岱川试图让邵衍相信自己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
邵衍直接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到门边站着了。
已经被煮成水渣的粥肯定是要不得了,邵衍也不太明白严岱川为什么会拿细锅来煮粥,水量几乎是米的十倍,这是在煮米汤?
拿小锅,抓米,淘洗,放适量的水,然后直接把洗干净的腊肠和烧味切块丢进去。
难以掌控的火候和烹饪细节到了邵衍手上就跟驯养过的宠物那样听话,严岱川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发了会呆,忍不住被引诱靠近,从后背伸手环住了邵衍的腰。
从早晨到现在一切因意外出现的不快顷刻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心中充溢着比阳光还要温暖的满足感,肚子吃了一拐也不肯松手,心满意足地妨碍着邵衍的行走动作,死皮赖脸还开黄腔:“腊肠多给我一根,吃哪补哪。”
神经病。
邵衍抓了两块腊肠丢到临近的锅里,一边鄙夷地朝后扫了一眼,一边琢磨着,是不是真的应该弄点牛鞭什么的回来炖汤给严岱川喝一下。
砂锅吃透火候,受热均匀,揭盖的时候,扑鼻都是夹带着烧腊浓浓肉味的米香。
水放的恰到好处,白饭一粒粒圆圆胖胖,被煮到微微发干,丢在水里的烧腊也已经被长久的熬滚煮熟,嚣张地横卧在米饭里,油脂渗透出来,染出周围一大块油黄发亮的米饭。
粤系中的腌卤简直是人间绝色,不必更多的配料渲染,用水煮透,已经是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腊肉的咸味被煮到米饭里,和香肠甜蜜的滋味混合,米饭湿润中带有嚼劲,混着肉香,包罗万象。
严岱川嘴里咬着嚼劲十足的腊肠,风干过的卤味带有一种新鲜食吃不到的厚重味道,扑面而来的香气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邵衍就坐在他旁边,挑出自己不爱吃的香肠,全部都丢到了严岱川的碗里。
严岱川一边吃一边笑了起来,弧度不大,眼神中却写满了幸福和满足。坐在对面的刘阿姨看的更害怕了,嘴里嚼着饭盯紧了他,看过半天之后,默默抱着自己的砂锅坐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
邵父回到家的时候,心仿佛正被夏日的艳阳炙烤,砰砰直跳。
他脚下打着飘,从挂了特殊牌照的车里出来,开车的司机还下来郑重其事行了个军礼,邵父茫然地和对方告别,茫然地看着对方离开。
又打着飘上了台阶,靠在大门口的立柱上,目光遥遥眺望天际。
天哪。
天哪……
天哪!
后背现在还在冒冷汗,却挡不住他飞扬的心情!
他简直想要跳起来狂呼三声了,今天的这一场会谈,对他、对邵家、对御门席,都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在此之前邵父从未想象到自己能有今天,刚和老人家见面的时候他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是夸夸其谈的人,比起说好听话话来更擅长把事情做漂亮,这样的性格也导致他从小就不如自己口甜舌滑的弟弟引人注目。邵父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种自己如此优秀的认知,他获得的那些赞扬和优待,可是亲口从那位老人家嘴里说出来的!
想到自己晚上在外头留宿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家里人会怎么担心,邵父一个跃起,匆忙朝屋里跑去。
他迫切的想要好家人分享刚刚得到的好消息。
连他自己也鲜明的意识到,御门席,真的今时不同往日了。
****
邵衍这学期几乎就没怎么上过课,但许久不露面,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却半点没有减少。
可不是吗,这小半年来邵衍可成了名人,A市那些领导们拍御门席马屁拍的跟什么似的,似乎生怕这一支柱产业到时候落户到其他城市,恨不能给御门席的东家和少东立功德碑了。
前段时间议会进行时,A市大街小巷都拉满了庆贺御门席入驻国宴制作单位的横幅,不通外界的人也能看出邵衍这是发达了的节奏。
邵家有钱,邵衍从小成绩稀烂,但上的也都是A市最好的重点学校。A大里不乏和邵衍做过好多年同学的学生,虽然都没怎么跟邵衍说过话,但该知道的,肯定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邵家那点恩怨情仇,在A大简直是国民性质的八卦。
御门席发达了,邵文清的日子自然不像从前那么好过,主要也是他们一家现在在走下铺路的缘故,否则邵氏集团摆在眼前,除非不开眼,否则也没人敢得罪他。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御门席眼看着下一步再红火就要走出国门了,邵衍更是头顶无数重量级的头衔。与之对比,邵文清一家的状况显然不怎么好看:他父亲从住院一次之后就没怎么出现在人前,邵家一群董事在那之后更是高调地将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剥离了下来,邵家和御门席之前打成一团,生死仇敌也没那么凶恶的,现在风头一转,集团跪舔御门席的姿态又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简直是在把邵玉帛的脸皮撕下来摊在地上踩。父亲受到了这种待遇,身为儿子,邵文真能平常心对待?
答案是理所当然的。
邵文清站在角落里,非常偏僻,阴影几乎笼罩他整个身体。
他抱着书定定地看着好久不见越发耀眼的年轻人和同学说笑着走过,眼前好像闪过了一道夺目的光,胸口也翻搅了起来。
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他太过炙热的视线,走开两步之后忽然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之锐利,让邵文清立刻心虚地垂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等到那束锋利到如有实质的目光收了回去,邵文清才重新抬起头来,怅然若失地目送他走远。
不只是他,图书馆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邵衍离开的方向,邵衍一出门,本该安静的小场馆中便充满了琐碎的议论声——
——“真的是他哎,是年底回来考试?平常那么神秘,根本见不到人的。”
“听说是在忙家里的生意,我男朋友的爸爸在A省的文化研究协会里和他是同事,也说今年很少见他。”
“御门席都开始做国宴了,用不了多久肯定飞黄腾达,你说他那么小年纪就接手家里的工作,能不忙吗?”
“天,年轻长得帅又多金,他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啊……亏得成绩不好,要不我真不如去跳河算了。”
“说不定只是不适应应试教育呢?没看他现在字画都涨到什么价格了。啧啧以前真是没看出来,跟咱们就不是同路人。”
“别说了,邵文清来了。”
邵文清从角落里出来,照旧是底气十足温和有礼的模样,和私下里偷偷看过来的视线撞上,还镇定地报以微笑。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一切,说他、说邵衍、说卫诗、说邵家和御门席,恩恩怨怨竟有那么多的版本。他脚步越发快,几乎抱着逃脱的念头在离开。冲出图书馆大门沐浴到室外温暖的阳光时他周身骤然一松,整个人虚脱般茫然地靠在了图书馆大门前的立柱上。
临时抱佛脚了几天,邵衍难得只交了一科白卷,学习态度很好,教授还专门表扬了他的进步。
在考试月一并进行的是花酿的出窖,严岱川为了夏季酒品的如期供应,特地在某一年四季都在下雪的山区深处为御门席圈下的一块雪场,以至于现在连百香果酒用的都是那处雪场里的地下水,成品越发清冽甘甜。
大概是雪场的雪质量很好的缘故,这一批的花酿味道比起从前甚至更胜一筹。当然,这一批酒中有一小部分的意义同样是非比寻常的,起窖之后就被搬走经过层层检验和审核,确定了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被封装带走。
这一批的外宾订单有点重大,邵父统计之后是要交给外交部门过目的,后续的承装和配送当然也需要专业部门插手。若是全交给自家,以后里头万一出了点问题,御门席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的。
具有C国特质的酒瓶被专人带走,经由层层保护,历经艰辛送达了该到的地方,订酒的客人们早已经等的望眼欲穿了。
原本普通的酒水被这样一处理顿时带上了邦交性质,C国国内对御门席的态度稍微一琢磨就能回出味来。但他国的民营企业如何发展谁会在乎?总归大部分国家都和C国没什么交恶打算的,原本下订单的时候也只是纯粹为口舌的享受,现在一举两得更是恰好。
花酿的反响一点点打开,来自海外政界上层的酒水订单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邵父被拉去谈话之后胆量一下就大了起来,也觉得自家除了餐厅之外应该发展一些副业,就如同现在大受欢迎的酒水,如果能如同海外的酒庄那样专门开辟出一个子品牌,也不失为一个相当能打的产业链。
任凭来订酒的客人们再怎么身价斐然,餐厅里的酒水订单肯定不能搞特权,这点格调邵父还是有的。市场恰好在供不应求,花酿和百香果酒这种产品既然不能生产,自然可以继续保持饥饿营销,剩下那么大一块市场空缺,能填补起来不是更好?
国内的老客人们很发愁,以往御门席没做大的时候酒水就因为产量少不好订,现在御门席做大了,酒水的产量也大了点,可面向的客户群体也更加庞大,竟然比以前还要供不应求。现在的他们不仅要和国内的客人们斗智斗勇,竟然还要提防海外涌现的危机。
店里倒是一直没涨,但黑市上的价格早已经叫疯了。总有不差钱的等不起长久订单周期的客人出高价乱喊,虽然最后能真正买到货的人寥寥无几,但酒水的价格这样一来二去立刻被炒到了天价。御门席为了防止有人倒卖,现在办理酒水预订资格都要仔细核查客户的身份和资产信息了,数量也限购地更为严苛,漫长的周期等待下来,上一回订到的酒再如何宝贝都已经被喝的干干净净了。